第6章 杀意

苍翠的山色浸入一片空蒙里,尖峭的远峰隐在缕缕云雾后,只余下淡淡的几笔青黛,在目光可及中若隐若现。近处的山峦覆着白茫茫的薄被,更近的松针则托着闪着彩光的细雪,像枝头盛开的花,比白梅白,没白梅香的花。

无枝可依的雪是细的,密的,斜斜地飘洒下来,不疾不徐,乍一看很是诗情画意。

林间静极了,只听得见碎雪压弯松枝时那一声极轻的“扑簌”,还有三个深浅不一的脚步,踏在积雪未盈的小径上的“嘎吱”。

少年走在前面,玄青的衣袂被风拂动,是山岚里独独一抹不肯褪去的墨色。他偶尔回头,目光掠过身后的少女。

她身披淡黄的斗篷,牵着一条瘦弱的毛驴,在素白的天地间埋头赶路,宛如一枚不肯凋谢的细桂,渺小又坚韧。斗篷的兜帽边沿已落了雪粒,茸茸的一圈压下来,只露出荷尖般的小半张脸,衬得她呵出的白气更朦胧了。

“可以给我一件吗?”江阿由看着那厚厚的斗篷,声音清朗,似能穿透雪幕。

虽然他不是很冷,但他很是想要。

且面色如常,毫无扭捏。

也挺厚脸皮的。

少女抬起脸,雪花正巧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她轻轻点头,厚重的兜帽下绽出一个很淡的笑,比枝头承住的初雪还要安静。

江锦言取出一件浅蓝色的斗篷,是她所有衣服里面做工最差的一件。

“谢谢。”

江阿由也戴上了兜帽,薄薄的鹅羽之下是一张苍白俊秀的脸,长眉和眼睫的颜色都很浓,眼珠子却浅浅淡淡的,跟冬日里的阳光一样无甚温度。

也不是很暖和嘛,为什么江锦言要穿这么负累的衣服。

他有些疑惑。

“不谢,诚惠五两。”

她双手摊平,掌心被冻的泛红。

“我好像没有钱。”

摸遍全身也没摸出什么的江阿由表情平淡,无辜地看向江锦言。

他怎么会有钱呢?

便是有钱也早被人摸走了。

“那你的保镖期限就又要往后延了哦。”

一脸认真的少女掏出炭笔和纸本,在江阿由的姓名后面加了一个正。

一笔一两,一两一月,她已经很宽容了。

“好的。”

江阿由乖巧点头,也学着江锦言微微笑了一下,他觉得江锦言真好,不但愿意收留他,还愿意给他工钱。

于是他几个蹦跳便消失了踪影,再出现时,手中是几只瘦巴巴的山兔。

“你要吃吗?”

突遭无妄之灾的山兔被他一掌毙命,四肢软软地垂下,他捏着兔子长长的耳朵,像捏着人的脖子一般,体贴问道。

“吃啊,刚好饿了。”

江锦言喜欢兔子,不止是外表,她早晨只吃了一张饼,此时被自己的联想给勾引的涎水难收,便指了指远处邻水的一方空地,示意江阿由背自己过去。

自从发觉江阿由失忆成一张白纸后,江锦言也不想纠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直接换回了女装,腹中空空要吃,脚底酸软要背,懒得出奇。

谁让他欠我钱呢。

少女撇嘴,打算榨干江阿由的每一分价值。

“这些也是药吗?”

自觉包揽烹饪料理工作的江阿由一手拎着盐罐一手抓着胡椒,他发现那些棕黑色的小圆粒正在散发一股奇异的气味,他没闻见过,于是凑近嗅了嗅,被呛的连打三个喷嚏。

“这什么药啊?好呛!”

知道不能对着人,江阿由猛地偏过头去,脊背倏然弓起,连珠炮似的喷嚏打得他晕头转向,眼角不受控地溢出生理性泪水。

等这阵风暴过去,他揉着鼻子转回脸时,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汪汪的光。眼圈红得明显,鼻尖也红彤彤的,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像雪地里落了三朵小小的梅花。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嘟囔:“这药……太厉害了……”声音里还带着喷嚏后的虚弱,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被吵得看不进去书的江锦言:……

好废物啊,连顿饭都做不好。

“你左手拿的盐,右手是胡椒,也可以算是药材。”

江锦言用积雪濡湿巾帕,铺开盖在江阿由滚烫的面颊上,他的脸也挺小,余出的布料将头发打湿了不少。

有点像出水芙蓉啊。

她盯着那张精致隽秀的脸和蜜糖一样清甜的眼睛沉思,蹙起的眉头略略放松。

篝火并未熄灭,将木柴烧的噼啪作响,但江锦言没打算接手,而是等人平息下来后手把手地教他烤兔子。

“先用小刀化开肉厚的地方,比如背啦,腿啦,对,就是这样,然后刷油,诶诶?哎呀,你刷太多了!”

江阿由放调料是个没轻重的,几刷子下去,兔子没好,火倒是蒸蒸日上,还撩焦了江锦言几缕头发,因此江阿由名字后面的正字又多了几笔。

“对不起。”

眼窝还沁着粉的江阿由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看江锦言额边那蜷曲翘起的发丝,思索片刻,将自己的头发也丢进了火堆。

“你疯的还挺厉害。”

江锦言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她完全想不通江阿由的行事逻辑。

他丢头发前倒是剪一下啊!

不要弄坏她为数不多的衣服好嘛!

“我没疯。”

头发被江锦言剪得坑坑洼洼江阿由弱弱反驳道,他只是不想江锦言再不开心了而已。

看着有点晦气。

“嗯嗯,是的是的。”

不想争辩这点的江锦言把江阿由长得离谱的头发给一剪刀送到了齐肩,非常满意自己的手艺。

省簪子,省皂角,省水,还省时间。

就是不太好看。

江锦言掰着江阿由的下巴左右端详,又把两侧的头发修了修,觉得顺眼了才放下。

然后继续教他烤兔子。

开玩笑,她江锦言就没有教不会的人!

“你对我真好。”

江阿由有些感动了,江锦言给他吃给他穿还给他剪头发,简直像个圣人。

杀圣人会有报应吗?

少年温驯地跟着江锦言烤肉,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江锦言让他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让放多少就放多少。

如此一通操作下来,四份香喷喷黄灿灿的烤兔子便新鲜出炉了。

江阿由轻咬一口,眼中顿时比日光还灿烂,但他没再下口,而是满脸奇异地盯着早已蹬腿的兔子看,翻来覆去地看。

“怎么会这么好吃?”

他不敢再吃了,眼中的温度渐渐冷却,疑心那些劳什子的调料中含有成瘾物质。

“因为你没见识。”

江锦言淡然一笑,“没吃过好东西。”

失忆还能重置味觉啊,这人以前不是尝不出好不好吃么?

“嗯?是么?”

被嘲讽了也不生气的江阿由又试探着咬了下去,发现它还是那么好吃。

兔子是他盯着做的,应当不会有问题吧?

两三下便解决了一整只烤兔的江阿由沮丧地托腮,眸光凝在一堆被啃的干净的白骨上,面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几乎是扭曲了。

江锦言怕自己的二号毛驴没吃饱不干活,便又给了江阿由一串兔肉,对着他幽凉的眼眸柔柔一笑。

“想吃再拿便是。”

江阿由的眼神更冷了,他勾唇,嗓音绵软,“谢谢呢。”

不多时,地上的白骨又多了一堆。

江锦言着急赶路,用完饭便收拾好东西等着二号毛驴就位。

山路崎岖,现在积雪更厚,她才不想打湿鞋袜呢。

而江阿由就没这个烦恼了,他穿的是皮靴,非常防水。

他也算幸运,居然没人偷他的鞋子。

不过幸运的江阿由吃饱了也不努力干活,步子迈得又慢又缓,江锦言只觉这人车就是比马车稳,很快便昏昏欲睡起来。

午后的山林十分寂静,所以任何细微的声响都无处遁形,江阿由背着江锦言向前走,远远地望见了炊烟未散的村落,几个小小的黑点穿梭田间,看上去很是勤劳。

因而他的步子更慢了,呼吸开始浅的听不见,眸中的寒光越来越亮,杀意也越来越浓。

江阿由原打算在遇见其他人后便杀了江锦言的,因为他讨厌骗子,也不想还钱,更不想被人使唤。

江锦言猜的不错,他确实想起了一点东西。

在接过药时,头戴珠钗身着绮罗的少女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中,涂了口脂的朱唇一张一合,正笑靥如花地说着什么。

江阿由听不清,也不想听清,他感受到被愚弄的恼怒与不悦,因为他的眼睛很尖,瞬间就认出了脑中的少女和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江锦言是同一个人。

他当时就想杀了她。

可他不通药理,伤势也没好全,于是只能作罢。

他觉得江锦言好聪明呀,一直都顺着他,连脾气都不敢发。还说什么不认识现在的自己,明明就是了解的不得了,知道自己一个不爽就会杀了她嘛。

毕竟自己可没产生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念头。

那要杀吗?

江阿由的步伐慢的几近停滞。

纤长的鸦羽垂落,上面是晶莹剔透的雪花,下面是皓白如玉的柔荑,指若削葱,骨事玲珑,江阿由一根食指就能将其碾碎。

而在他的注视之下,这十根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手指往回缩了缩,紧接着,一股潮湿温热的气息忽地打在他颈间,那几根被火舌撩翘的头发丝还不知死活地搔刮着他的耳垂,带来一阵阵恼人的痒意。

江锦言睡着了。

意识到这点的江阿由彻底停住了脚步,听江锦言说,今天是立冬,天气转冷,一些动物就会进行冬眠。

所以江锦言是在冬眠吗?

他有些怔愣,发现江锦言真的睡过去了。

这让前脚还在夸江锦言聪明的江阿由不知作何反应。

是她足够自信?

觉得她的价值能让她免于一死?

还是自己看走了眼,没看出她真就是个死到临头也不跑的蠢货?

江阿由无声地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瞳眯成一条缝,他半蹲下身,将睡熟的江锦言放在一块巨石上。

“醒醒。”

他伸手掐住江锦言不盈一握的脖颈。

“我要杀你了。”

紧盯着江锦言那双幽幽转醒还不甚清明的眼睛,江阿由语气甜腻,抓着那节玉白的脖子左右晃了晃。

江阿由:看见我还不跑?那你是这个(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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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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