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如敲开鸡蛋壳倒出的蛋黄晚霞，悬挂连绵山峰之上，群山褪去青黛被暮霭笼罩，灰沉沉的夜色恍若自上蔓延。
寂静的山野，唯有空中盘旋许久无处归巢的孤鸟相伴，长翅一震，翱翔四方，留一道响彻云霄的唳声残留于耳。
“暮晖缀青翠，飞奴寄思潮。”林九霄半梦半醒，瞧见这幅美景，难得有几分逸致，也是揣上了文人墨客的调调。
“嗯嗯啊～”
老驴很有人性化的眼睛转溜溜，配合叫了一声，附和似的在鼓掌叫好，若是能道人言，它定会说这是天下第一好诗！
林九霄一笑，“人家是马才拍马屁，你是当驴的，还喜欢上抢走马才有的本事了。”
“嗯啊嗯～嗯啊嗯啊～”
老驴甩了甩脑袋，发出了抗议。
“老驴，别叫了。你饿，我也饿，咱们都饿。待走过这一段路，就能大吃一餐了。”
林九霄盘腿坐在驴背上，懒洋洋地伸腰，骨头发出咯咯响，“啊～舒坦了。”
然而精神不过一秒，她左手拖着脸颊，右手转着一个铜钱在把玩，目光漫不经心的看着前方的林间大道，走过荒无人迹的平坦之地，就要走进一片山头各自耸立的山峰，穿过这片林，才到平阳县。
···
夕阳彻底被夜色吞噬，只留下了四周黑暗，一轮弯月悬挂于夜空的明亮。
林间的晚风徐徐吹，树叶晃动沙沙响，再往深处，每每两座独立又紧挨的山峰间狂风呼啸似鬼哭狼嚎，在相互回应，交织出了唯在深夜里才会有的阴森感。
“噼里啪啦”
林九霄升起了火堆，搭了架子，正架着一只鸡在烤，香味飘散，馋人流口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出匕首，切了一块肉尝味道，好吃！
“嗯啊~”
老驴在一旁，蹄子一直在刨地咚咚响，摇着尾巴，不满地叫着控诉。
“好了好了，马上就喂你。真的是，光养你，我都要穷死了。”
林九霄拿出挂在驴背上的布袋，在里头掏出了三柱香。
这香和外头不一样，比较粗，金色的，且笔线游走的是一道道复杂符咒。
林九霄点好，插在地上，在老驴面前，三柱金色的香线萦绕，恍若三条亮晶晶的糖丝纠缠。
老驴凑近，动了动鼻子闻，高兴的原地蹦跶两下，直嗯啊叫。
它弯着四条腿，匐在地上，张着嘴巴将三道香吸入。
“莫要都吃完了，荒郊野外，我们是外来客，冒然打扰，总要留一些送给主人家尝尝味，吃饱了好回家去。”
林九霄乐滋滋给烤鸡翻面，提醒它别贪嘴。
“嗯啊~”
老驴摇头晃脑，不情不愿应了下来。
随着香燃烧殆尽，老驴满足了，脑袋搭在地上睡觉。
“吃过这一回，明儿饿了你也得忍着，我可没有好东西再喂你了。”
林九霄拔出三根香的底部丢进火堆里，又是几声噼里啪啦，很快烧光。
老驴的嘴巴挑，一般的香，它可不吃。
为了养它，林九霄的盘缠要没了。
“嗯啊~”
老驴应了一声，闭上眼睛睡觉。
躲在草丛里，见着了这一幕的两个人，惊出一身冷汗，在喊出来前，两人互相捂住对方的嘴巴，动也不敢动，就怕扰了这不知是人还是鬼，会没命。
他们轻手轻脚的后退，转身要跑，可也不知为何，肩膀很沉，跑得吃力。
“老驴，吃饱了，活动活动，可别长膘了。”
林九霄没回头，把烤鸡拿下来放在荷叶上，匕首刷刷两下就分成整整齐齐的一小块，还摆着鸡的造型没变。
她手里拿着酒葫芦，闷一口酒，自己削的筷子夹一块肉，唇齿留香。
山间夜景相伴，别有一番风味。
“嗯啊！”
老驴任劳任怨爬起来，蹄子刨两下地面，它奔跑的速度很快，高高的纵身一跃，跳过拦路的草丛，落在了兄弟两面前。
它一个蹄子一个，都给踢了回去。
“哎哟，我的腰！”
两人前后落地，哀痛了一声。
见着林九霄在慢悠悠进食，纵然年纪瞧着不大，还是个姑娘家，火堆烧成团，火光雀跃温热，也驱散不了二人的胆寒。
方才他们瞧得清清楚楚，这驴是吃香的！
何物吃香？那不就是鬼吗！
再说了，一个姑娘家，敢深更半夜的留宿山里，十之**是精怪所化。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们兄弟二人只是想进山里讨点生活钱，绝无半点害人之意。无、无意闯入大仙的地盘惊扰大仙，还请大仙勿怪罪！”
两人怕死，连忙跪着求饶，双臂和脑袋都磕在了夜里雾气潮湿的地面，离得近了，能闻到一股枯树叶腐朽，还有泥土味道，窜得两人直发抖，肩膀又沉几分。
“大半夜的进山瞎晃悠，既不是狩猎，也不是抢劫，怎么讨生活钱。”
林九霄抬眸，懒洋洋地扫了他们一眼，又垂下眸子，继续吃着晚饭。
“这···”
两人壮大胆子微微抬头，互相看了一眼，犹犹豫豫。
“不瞒大仙，我们的老娘病重了，需要很多药钱。听、听说容家的姑娘要出嫁了，可一个芳华年龄的姑娘却没有头发，若是被夫家发现此事，婚事定会有阻。容家急需好看的头发，我们这才冒险进山。若、若是寻到了，容家不差钱，给的报酬也是极高。”
两人紧着小命，如倒豆子般实话实说，只是越说越小声，也不敢抬头看。
这是要命的买卖，可财帛动人心，寻着了，他们就富裕了。
死是可怕，可穷就在经历着，可比兴许也不会死的结局可怕多了。
“哦？”林九霄挑了挑眉，目光再次落在二人的脸，印堂发黑，沾了死气，“你们要寻的头发，怕不是刚死之人的头发，且还是孩子，才适合那容家姑娘。”
二人震惊，齐齐抬头看着林九霄。
“仙人好本事！容家姑娘所需的头发，就是刚死一个月之内，七岁到十岁女童的头发，活人的不行，只有死人的才可以。”
“故、故而我们才说冒险进山挣点生活费。”
两人说着，见林九霄淡淡脸色，火光雀跃在一双清冷的眸子里格外具有压迫感，他们吓得哆嗦，再次磕头，“仙人，仙人饶命！”
“我们自知这是有损阴德之事，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老娘也要病逝，我们兄弟二人也是没有办法，只要挣了这一笔钱定会洗心革面，绝不会再做这种阴缺之事，还请仙人宽宏大亮放过我们一回！”
搬出穷闹的和老娘病重，是实属卖惨之嫌，可二人也没撒谎。
老百姓谁不敬重鬼神，若非真的走投无路，也不会做这种勾当。
刨人坟，断人魂。
动土动到坟墓，总是忌讳的。
可是穷一字来到，再多的忌讳，也没有挣钱来得重要。
林九霄没接这话，她把肉吃完，荷叶带着骨头一卷丢进火堆。
咕噜咕噜~
她仰头喝了两口酒，抬手一擦，“你们挖了几处坟。”
“就，就两，三处···”
一人伸了两根手指，又颤巍巍加了一根，“我们把头发拿去容家了，可容家说，头发不够好不给钱，只能继续进山来找。”
“嗯。”
林九霄应了一声，也没后话。
兄弟二人不知是何意思，小心翼翼问，“仙人，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以，腿长在你们身上，想走就走，何须得了我同意。”林九霄点头。
“多谢仙人饶命！”
两人屁滚尿流逃窜，背过身时，相视一眼笑了，山野的仙人可真好骗。
却没见，他们肩膀上分别趴着一个小孩，它们回头看了眼林九霄。
“嗯啊~”
老驴歪头，轻轻碰了碰林九霄的肩膀。
“冤有头，债有主。不该管的事别乱管，现世报总比来世报少了些冤魂野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连鬼都不信。”
林九霄打了个哈欠，她往后一趟，靠在老驴身上睡觉。
月如银纱罩青山，凉似寒狱不见喜。
人啊，复杂的嘞。
···
铃铃铃~
一夜霭霭散尽，天刚泛白，远处还有浓浓薄雾，露水重。
老驴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在它行走时相互碰撞，发出了清脆响声。
路还在继续。
林九霄频繁打哈欠，还是觉得困倦。
风餐露宿，过得总归粗糙了些。睡得不舒坦，吃得也不暖身。
前头闹哄哄，有人哭，有人唏嘘。
等走近了，林九霄偏头一瞧，地上一卷席子并排躺着的赫然正是昨晚的两个人。
他们身上都是黄泥，湿的，粘在身上不容易清理，瞧着刚从地里挖出来。
“我的儿！我的儿！”
有个老妇人趴在他们身上嚎啕大哭。
是上了年纪，头发也掺了一半银白丝，面色红润，衣着要比站着的旁人要好上不少，哪里来的病重和穷苦之相。
“要我说，死了也是活该。这兄弟两做的缺德事不少，迟早会遭报应。”
“谁说不是。多邪乎，在发现的时候，人还是埋在土里的，只留一颗脑袋。”
“怕不是那些个冤魂来报复了？真该这样！”
“别说了，省得让她听见，回头闹得不安生。”
“···”
站在外面的人交头接耳，说了几句闲言碎语，但死者为大，也就闭嘴了。
林九霄走过，仔细听了一耳。
大山深处有人家，这里自然不缺少村落。
他们找到了两天未归家的兄弟，发现已经死了，结局是在预料之内。
进山的人，都是把一半性命给交了出去。再者，这两个人也不值得同情。
除了当娘的悲痛，别人也没多大情绪波动。
铃铃铃~
老驴继续往前走，一步步进入山里的薄雾里。
铃铛摇晃，发出了有序的声音，幽幽传向林间四周。
好似在开路，领着迷路的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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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于想法，还是写喜欢的题材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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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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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仙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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