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状元郎

一个时辰之后,城外燕子坡。

距梅林还有几里路的小草坡上,一只双头鹦鹉模样的大纸鸢乘着风而起。

拿着线轴的白丹扯着纸鸢跑了好一阵,期间那只双头鹦鹉差点同别人的纸鸢缠斗起来,等白丹好不容易让双头鹦鹉飞平稳了,才跑回章纠白和范霄霄身边将线轴往范霄霄手中一塞。

“别让纸鸢落下来啊!落下来你就得请我喝酒。”

“跑跑吧范女侠,来都来了,纸鸢还是你亲自挑的呢。”章纠白轻轻推了范霄霄一把。范霄霄攥着线轴往头顶上看了看,扯着纸鸢慢慢跑开了。

不远处也有好几人在放纸鸢,不过多是些总角小儿,他们所放的纸鸢形态各异,飘在头顶上各有一番看法,其中的大雁纸鸢最是特别。

范霄霄本来跑得好好的,但在经过放着大雁纸鸢的小童身边时却突然停了脚。

也不知范霄霄同那些小童都说了什么,竟然与那小童手中交换了一下纸鸢。

范霄霄接过大雁纸鸢的线轴跑了几步,待归还了线轴扯着双头鹦鹉回来的时候,她指着远处那只大雁纸鸢对章纠白和白丹说:“你们听到了吗?那只大雁能发出笛声。”

“听到了,一开始我还以为附近有人在吹笛,看了一圈才发现笛声是纸鸢吹出来的。”

“不是纸鸢吹的笛,是风。在纸鸢上装一个竹制的小笛,再将纸鸢放上天,经风一吹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范霄霄纠正白丹的说法:“有的纸鸢之所以能发出筝鸣声,是因为制纸鸢的人在纸鸢上添了丝弦,风吹动丝弦,就能发出酷似筝鸣之音。”

“这些都是杨径告诉我的。”范霄霄笑笑,“因为舅父是个制竹匠人,故而杨径自小就会做这些稀奇古怪的风筝,我第一次在竹城见到杨径的时候他就在卖纸鸢。”

“他卖各自各样的纸鸢,但是会发出声音的纸鸢就只有一个,我没有买到,就同他说能不能再做一个,我说我愿意多出银子买,但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手中的丝弦很少,只一根,之前分作三截用在了一只纸鸢身上,再做不出多余的了。”

“我就问那你怎么不多买一些?他说他买不起,仅有的一根还是捡来的。”

“我就说,那我出银子买来丝弦你来给我做纸鸢不就好了。他却说,丝弦本是为琴而生,属于高雅之物,先前被他用来做了回纸鸢已是不妥,他又怎敢继续亵渎那份高雅。”

“我那时听着可生气了,总觉得他是故意不肯给我做纸鸢,就骂了句:狗屁的高雅,丝弦不过就是条能发出声音的破线,只要能发出声音,那用在哪里,被什么人用,因为什么而用又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那种地步,我本来也没想着好好收场,除了吵架,我都做好和他打一架的准备了,但杨径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抬手就对我作揖道谢。”

那时是为了逃一场订婚礼才离的家,是在甩开家中探子的过程中误打误撞跑到了竹城这么一个偏僻小县城,那时的范霄霄心中有气,看谁都不顺眼。

因为一只能发出筝鸣的白燕纸鸢而遇到杨径真的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那时只想着花钱买一份开心,但不仅没买到,还听人说了那样一句不对味口的话,心中极为不爽。可杨径不仅没有对她生气,反而认认真真地同她道了谢。

“姑娘之言令人醍醐灌顶,杨会泽受教。今日之事,都是杨会泽的过错,是我说错了话惹姑娘不快,我在此给姑娘赔不是了,望姑娘莫怪。”

那时的杨会泽明明穿的是洗得发白的旧衫,人往人群里一站也不是那么地显眼,但她却好似觉得这个人在发光。

那样淡淡的光,一直到今天还未灭。

范霄霄说话的时候,章纠白和白丹对视了一眼,谁都没开口打断。但范霄霄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风好似停了,头顶的那些纸鸢渐渐飞不稳,范霄霄的双头鹦鹉也不例外。

见双头鹦鹉有下落的趋势,范霄霄眼疾手快地收着线,在双头鹦鹉落在怀中的时候,她说:“多谢二位陪本女侠出来散心,本女侠现在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

三月初三是殿试的日子,这一日,天子会在宣政殿上策问取士。

殿试只一天,省试合格者皆要在这一日的黎明入宫门应试。

为表对今科进士的重视,殿试次日会在含元殿行传胪大典,届时天子会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念及一甲三人之名姓,而后由左右二相依次宣明殿试结果。

次日午间,前三甲的进士皆得赐御马游街。到了晚间,天子还会在麟元殿设宴,除登科进士之外,京中八品及以上官吏皆在受邀之列,取朝野上下同乐同喜之意。

这热闹,丝毫不亚于中元节的夜宴。

自开朝以来,历代天子都极重视取士一事,到了泰合年间更是。

如今的天子身侧极缺人才,缺忠君实干的能臣,故而说白了,其实过了省试其实就已经算是获得了进士的功名,只要这些士子不在殿试上出什么岔子,都不会落第,都能得以授官。

前三甲照例为天子钦定,其余进士的官职乃是由中书、门下以及吏部共同拟定出官职名册呈给天子过目,只要天子点了头既是定了。

殿试发榜的时候,榜文除了会张贴在礼部南院的东墙外,还会在宫城东门外张贴三日。张榜后不久,作为前三甲,状元、榜眼和探花就会骑着御赐骏马游街。

这个时候,无疑是一天之中日光最明亮的时候,也是登科士子至今为止最为风光的时候。

草长莺飞的时节,城内外的不少百姓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前来瞧这番空前的热闹,不少闺阁女子甚至会大胆地挤在人群中朝着御马上的人扔出手上的帕子和发上的簪花。

三月初四,天蒙蒙亮的时候,范霄霄做了个梦,梦见杨径中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穿游街而过。

梦中,周遭百姓夹道欢迎,街上还有一堆不知哪来的漂亮姑娘追着杨径跑,不断地朝杨径身上扔手帕。

她乐滋滋地挤在人群里,也跟着一道往杨径身上砸东西,将一头朱钗都拆光了,却没一个顺利砸到杨径身上的。

也不知怎么的,杨径明明是在策马慢行,她却怎么也赶不上。她一急,顾不得许多,便放声大喊:“杨径——杨会泽——”

喊了几声,杨径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勒马正要回过头,她的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拍,有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在耳侧。

“姑娘,跟你打听个人。”

打听人也不挑好时机,若是闲来无事范霄霄自然乐意花时间听人说几句,但梦里却正是关键时候,她满心不耐地摆了手,说了句:“你向别人打听去吧,我没闲工夫同你说话。”

见本要转身的杨径继续驱马向前了,范霄霄急得汗都要出来,提起裙摆就要追,那打听人的烦人精却一把从后头扣出了她的肩。

“你怎么会没闲工夫呢,你这不是闲着吗?”那人说。

范霄霄气得往后踹了两脚,看也不看那人,一心只盯着前头走远了的杨径,口中还要喊杨径的名字。

话还没开口,就听见那人哀怨地说了一句:“霄霄,我找你找了好久,如今终于找到你了,你却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吗?”

这人说话带着点戏腔,人明明是陌生的,声音却好像在哪听过。

范霄霄茫然地转身,在见到那人的脸时蓦地一愣,吓得大叫一声,人直直地往后栽了过去。

范霄霄是摔醒的,睁眼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地板上,身上还裹着被子。也是被子够软够厚,所以即便是摔在地上也没有摔伤哪儿。

透过屋内的蒙蒙亮光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房梁,范霄霄喃喃道:“怎么回事这是……”

“咦,你怎么睡到地上来了?”

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

范霄霄茫然地循着声音转过头,就看到屋内方桌边的那把交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烟青色的衣裳正抱膝坐着,脸上除了茫然之色外还带有一丝疲惫。

“纠白?”范霄霄爬起来抖了抖被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天刚亮那会儿。”

章纠白的确是在天刚亮那会儿就进屋了。

进屋的时候,她见范霄霄睡得正好,反观自己一身冷意,不想将范霄霄吵醒,就坐在了方桌另一侧的交椅上靠着。靠着靠着有些犯困,正打瞌睡呢,忽然就被范霄霄滚下床榻的声响给惊醒了。

范霄霄“哦”了一声,将被子扔回床上,趿拉着鞋走到章纠白面前摸了一把章纠白的手。

凉的。

一把将章纠白扯下了椅子扯到床榻边坐下,范霄霄没好气地命令道:“脱鞋,上来。手那么凉,为什么要坐那里,不晓得自己脱鞋上来同我一起睡吗,我这床宽得很,又不是躺不下你。”

说完范霄霄就躺下了,看样子是还打算睡个回笼觉。往窗边看了一眼,章纠白忍不住问了句:“天就要大亮了,你不是要去宫城门外等着发榜么?”

等着发榜?是了!

要发榜了!

范霄霄一下清醒了。也不打算继续躺了,立即找了外裳穿上,一番洗漱之后拉着章纠白就奔下楼。

白丹已经在楼下用早点了,见两人下来连忙招手:“都给你们点好了,一份粥,一份面。”

吃早点费不了多长时间,三人吃完早点就奔向了宫城东门外。

章纠白和白丹陪着范霄霄在宫门外等了半日,初时范霄霄还站在人前抱怨怎么那么久还没张榜出来,但当张榜官将榜文张贴出来之时她却只是蹲在远处的角落里不敢上前看,白丹和章纠白倒是挤进了人群中。

从人群中挤出来时,白丹和章纠白的脸色都有些凝重,看得范霄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怎么样?”

章纠白张口欲言,但范霄霄突然抬手说:“等等,你等等,我先喘口气。”

范霄霄深深吐息了几次之后,才抓上章纠白的胳膊,说了句:“你说吧。”

“你说吧。”章纠白看了白丹一眼。

白丹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太多,人声嘈杂。她拉着范霄霄往外走,直到走远了才停下脚。

“一甲,榜首,进士及第。”

“真的是状元啊……”

范霄霄陡然大笑。

“和我梦里的一样!我早就说他以后会成为朝廷栋梁的,果然……”

“她又发病了。”白丹凑到章纠白身边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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