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夺命夜

三更的天,天色漆黑如浓墨,只有智盛镖局上空那处是亮的。火光映着看不见星辰的夜空,给人平添几分道不清的寒凉意。

在去往蒋让宅子的路上,冯栌边走边想到了许多事,有他第一次与蒋让见面时蒋让对他名字的评价:“你叫马芦,哪个芦?芦花的芦?名倒是挺好听,但是却不太好记,这样,以后我直接叫你马小兄弟得了。”

还有第二回见面,蒋让听说他也喜欢酒的时候,主动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没想到马小兄弟也是好酒之人,下回吃酒我叫你一个!”

他本以为蒋让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后来蒋让吃酒时真的有叫上他。

那时他听到蒋让主动提起他在酒肆听见自己与别人说的凄苦身世时还在惊讶这人好骗,竟没有追问他什么,也没有怀疑他那些话的真假,满口都是对他过往遭遇的同情。

他本也是逢场作戏叫称对方一句“蒋大哥”,却不成想,才叫了没几声,这人就出了事。

冯栌心中的感受有些复杂,这样的复杂情绪在到达蒋宅听到几道女子的哭声时一下就变为了涩然。

蒋让死了。

他那继室也死了。

一人死在了书斋门口,一人死在了卧房的床脚。

死在书斋门口的是蒋让,他的咽喉被利器划破,心口被利器所贯穿,眼睛睁得很大,脖颈处与心口处的血将他的衣裳染成了刺眼的红。

至于他的继室,则是被利刃划破了脖颈。

院里的一个婆子正被宅子里的下人搂抱住不让看二人的惨状,见挣扎无果,那婆子便伏跪在院子里大哭,先是哭喊着是哪个狠心的贼人竟敢取了老爷的性命,又哭滔姐儿命苦,幼时没了娘,眼下连爹也没了。

这婆子是蒋让长女蒋滔滔的乳母。

而同样作为乳母,蒋让幼子的乳母却被人用绳索帮着押在院里。

原来,这人得知家主出事后就收拾包袱想跑,但没跑成,被看门的小厮拦住了。

蒋让的幼子才将四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扯着乳母身上的绳索冲着身边的下人喊话:“解开!解开!”

可这个时候,哪里有人听他的话。

见家主丧命,蒋宅中的下人早就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有人在喊官兵怎的还没来,有人立在门口往外看,边看边说派去报官的小子都出去了许久了,官兵应是快来了……

有人被吓得跌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有人跪在地上随着婆子一道哭。蒋让的幼子听见身边众人都在哭,也“哇”地一声扑在他的乳母身上哭起来。

一片混乱中,有人终于发现屋里进了生人,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来此作甚?”

被呵斥的冯栌没有说话,他快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蒋让有一女一儿,女儿叫蒋滔滔,是先夫人所出,今年十九岁,不常出府去,可眼下找了一圈却不见人。

冯栌刚想问什么,就见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婆子要推开搂住她的仆妇扑上来抓他的袖子。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老爷!”婆子大叫。

有位常跟着蒋让出门的随从见冯栌有些面熟,挡在婆子面前问:“你可是在这月开头与我家老爷在喜来顺喝过酒的马芦马老爷?”

“是我。”冯栌往边上走开几步避开婆子的手,点点头。

“小的蒋发,敢问马老爷因何来此?”

“我见智盛镖局走水,又不见蒋大哥前去灭火,以为他还不知,便想来此将此事告诉他,不想……”

冯栌话一出,宅子里的几人都惊住了。搂着婆子的仆妇惊得手一松,婆子便跌在了地上,连哭喊声都跌得停了一下。

那仆妇应是有个儿子住在镖局,颤颤着喊了一声“我的儿”,也没再管婆子,直奔出了蒋宅。

婆子顾不得自己的膝盖如何,只抹着泪问冯栌:“镖局走水了?何时走的水?如今如何了?”

“具体时辰我不知,”冯栌说,“闻声赶去时,巡检司的人正领着人灭火。”

婆子一脸凄怆,脸色惨白如鬼,满脸的泪痕也没擦,就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仿佛已经痴傻了。

有两个原先随着婆子一道哭的丫头将婆子扶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将婆子半拖半扶地往正堂带。

“怎么没见到蒋姑娘?”收回视线,冯栌转头问蒋发。

“今日家中生了些争执……”蒋发迟疑着说,“老爷觉得吵闹,命人将姑娘送去外祖家了。”

原来如此。冯栌心中不由得松了半口气:“你家老爷之事自有官府定夺,你可留些人在此处等着官差来,也可派出几人去你家姑娘的外祖家知会一声。”

“对了。”冯栌又说,“你记得让那几人说完事之后别急着回来,只管守着你家大姑娘,以免……”以免出什么意外。

冯栌没将话说全,但蒋发却听懂了。抹着泪点了点头之后,蒋发就转了身找人将事情吩咐下去。

眼见有四个年轻些的随从出了门,冯栌拉住蒋发问了句:“事出前后,可有什么外人来过此处?”

蒋发垂着眼想了想,道:“入夜之后,院里并无异常,在门口守夜的两个兄弟也说并未看到有人进过宅子,只在亥时之后听到主院里传来夫人与老爷的争吵声。”

“那时小的也去瞧过一回,两人吵完,老爷便去书斋睡了,夫人也进了屋。之后一切如常,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直到近子时的时候,我们听到夫人的一声大喊才知道有贼人闯入。”

“可我们冲到主院时,老爷和夫人已经……”

“……院里众人全都吓破了胆,场面乱的很,小的也不清楚有没有外人趁乱来过此处……”

“马老爷。”

蒋发又抹了一把泪,对着冯栌跪下来:“小人十几岁起便开始帮着我家老爷跑腿了,至今近十年,我家老爷从未做过什么恶事,怎会如此啊……”

蒋发想从冯栌这里问出原因,可冯栌哪里知道什么原因呢。

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幕,冯栌叹了口气,久久无言。

-

许宅院门大开,里头却一片死寂。

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靠近许宅大门口时慢了下来,章纠白轻轻喘了口气,努力地平复着因快跑而乱了拍子的呼吸,同时,缓缓推开了手中的银鞘剑。

将银鞘剑斜置于身前,刚抬脚迈过许宅门槛一抹反光便袭入眼,余光所及之处,有人持剑袭来。

章纠白抬手以剑相挡,剑刃与剑刃碰在一处时,她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脸。

“徐衷夷?”

面前之人身量颀长墨袍玉面,面上一如既往地少有表情,不是徐衷夷又是谁?

回应章纠白的是又一击。

徐衷夷攻势不减,招招都铆足了力气,剑刃挥来时,空气中似乎都带着凛冽之气。抬剑相挡时,章纠白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暗提了一口气接了几招,章纠白连忙化守为攻,旋身往前虚刺一剑,待面前之人侧身避开剑锋时,章纠白迅速后退了三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剑指着面前之人,章纠白冷声开口。

早在迈脚进门槛时,她就已经看到院内情形了,进门槛之后的匆匆一扫也几乎已经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测。

智盛镖局走水,许贵洪之所以没有在现场不是因为他闻风躲起来或者跑了,而是因为他赶不来了。

章纠白站在许宅的外院里,脸色十分不好看:“说,你为何在这里?许贵洪的死是怎么回事?”

徐衷夷的脸色很沉,语气比章纠白好不到哪里去:“这话该我问白姑娘才是,夜半三更,你怎会来此?”

心中的愤怒与不甘源源不断往外窜,章纠白对始终没有答话的徐衷夷已没了任何耐心,剑一归鞘,她转身往许宅里走。

随着走过的地方越多,她就越是诧异于许家人的惨状。

许家一门十口人,除却许贵洪外出求学的次子,其余人不论主仆尽数被害。

宅中明显是有过打斗痕迹的,眼下的庭院里还留有几截断了的鞭身,那鞭子章纠白见过,是许贵洪挂在许宅书斋里的那一根。

许贵洪以及他长子乃至幺女显然都与人交过手,因为三人的尸身都在后院的庭院里,手边都落有不同的兵器。

至死,许贵洪手中都还拽有断掉的一截鞭子。

只有许夫人的尸身在近主院卧房门口的檐廊下,她散着发,只着中衣,肩头披着一件没有系的外裳,单手拢着衣领。应是察觉到外头的动静不寻常,所以往外去看看情况。

刺客下手应该很快,因为直至断气,许夫人身上呈现出的都是一副随意又家常的姿态。

只不过,终是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在后院角落里捡起一截断鞭,章纠白绕着主院与后院的厢房乃至灶房和后房走了一遍,最后将脚步停在了许贵洪的尸身前。

她盯着许贵洪的尸身看了片刻,接着就蹲下来,手刚向着许贵洪的衣裳前襟伸去,边上陡然响起厉声呵斥。

“住手!”徐衷夷赶上前。

攥住章纠白的右手腕,徐衷夷大力将章纠白拽离许贵洪的尸身,说:“我再问一遍。夜半三更,白姑娘怎会来此?”

先前几次见面,徐衷夷尚且还能表现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但此时此刻,此人已不复前几回见面时的友善。

他此时的语气与眼神寒凉至极,手上用的力气也极大。

挣扎了好几下,始终挣扎不脱禁锢,章纠白垂下眸,左手拇指悄然落于剑鞘上将剑鞘缓缓往外推:“我劝你一句,先放开我。”

但不论是她的话还是她的动作,都没有吓到面前之人。

“夜半三更,白姑娘怎会来此?”

面对章纠白的威胁,徐衷夷沉着脸问出了第三遍同样的话。

“你凭什么怀疑我?”

章纠白毫不闪躲地对上徐衷夷的眼睛:“就凭你曾在智盛镖局里见过我?”

说话时,许宅外逐渐传来脚步声,脚步声不断往许宅四周围拢,应该是官兵闻讯后正往这里赶来。

“我怀不怀疑你,你都走不了了。”

徐衷夷倏地松了手,说:“外头有弓箭手,我劝你别自寻死路。”

“清者自清,不是我干的,我怕什么。”

章纠白咬紧了牙,人却没有旁的动作。

官兵来得很快,不过片刻,脚步声就已快至距许宅的门口。

章纠白的眼神落在徐衷夷的脸上,在官兵们鱼贯而入之前,她往前迈了一步。

“盛京城来的徐公子,预托镖局护送心仪女子一家进京的徐公子,是你没错吧。”

她说。

徐衷夷:你走不了了

章纠白:我就没想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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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夺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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