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了么,这不是梦。”章纠白仰头笑盈盈,“周荃珝,本姑娘回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
眼前的周荃珝只着里衣,衣裳被她拽皱了还来不及理,他的眼周还有未散去的红,他的唇瓣方才被她毫无章法地半吻半磨,磨得水润鲜红。
原本寡白的脸上漫出了绯红,在外展露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眼下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垂眸望着她,眼中似有星火。
看得满意,章纠白嘴角微微翘起:“周荃珝,我回来同你赔礼道歉了。”
她的发梢还在滴水,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双鹿眼里水雾迷蒙,脸颊上的浅绯如水映桃花一般惹眼。
束发的几支簪子被她自己抬手抽了去,长过腰的黑发披散下来,有几缕湿发贴在她颈侧,被她以指勾去了耳后。
她的左右耳垂上各有一个几不可见的小孔,那是前两年里被絮娘哄着穿的耳孔。絮娘说,哪有女子不穿耳孔不戴耳坠的。
絮娘说,你想想,若你将来有了心上人或是嫁了夫君,你不得坐在镜子面前体会一把自家夫君给自己画眉点唇以及取戴钗环耳坠的闺房之乐?
絮娘说,即便你没有嫁人,只要有了喜欢的男子,你难道不希望让他看到你最好看的一面?
絮娘说,又不是让你涂脂抹粉,不过穿两个耳孔戴两副耳坠,这有什么不行的?
那时她被絮娘说得脑乱,一时冲动真穿了两个耳孔。
穿了耳孔之后她就后悔了。
不是疼不疼的问题,是她根本就不习惯戴耳饰。
戴耳饰对她来说真的太麻烦了,挑耳坠也麻烦。琳琅满目的,她无从挑起,更懒得挑,懒得戴。
絮娘见她如此,实在无奈,说过几句可用细茶叶梗养耳孔的话,也被她当做了耳旁风。
自此,那两个耳孔就被忽略忘记了。
将湿发往耳后勾的时候,指尖碰到耳垂,不知为什么,章纠白竟有些后悔没听絮娘的话用细茶叶梗养一养。
谁都希望给心上人看到的是自己最好看的样子,可她却说不出自己最好看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她披着一身雨水,从头湿到脚,衣裳上甚至沾着不少泥水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甚至,她连鞋袜都没穿。
嫌鞋袜湿水笨重,早在跳进窗子之前,她就将沾着泥水的鞋袜脱在了窗外。
宵分时刻,夜色深沉,周荃珝静静望着面前的章纠白。
这人就这么赤着脚,散着发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笑着说:“本女侠的身世一言难尽,不知书达礼,也不秀外慧中,更不善解人意。”
“我有自己的脾气,谁惹我不爽了我也让谁不好过,在一个地方待腻了我说走就走。”
“我和那些高门贵女比不了,我也不想和她们比。”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此生是不会变的了。”
“说是赔礼道歉,我却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礼。”
“诶,不对。我有的。”
周荃珝想,这个女子或许是疯了。
若不是疯了,她怎么会抬手抽掉腰间的九节鞭,抽掉束衣的腰带。
没了腰带束缚着,这姑娘的外裳松垮散开,露出贴身的亵衣。
见章纠白的手触上松垮的外裳想要将外裳脱下来,周荃珝眉一蹙,面色立即冷了下来。他攥住章纠白的手,将她的手从外裳上剥离。
“你这是在做什么?”周荃珝说,“你当自己是什么,当我是什么?”
他替章纠白拢好外裳,又蹲下来拾腰带。
在周荃珝口出质问的时候,在周荃珝出手制止的时候,章纠白咬着唇盯着他不说话。等到周荃珝低头要为自己系腰带之时,她陡然大笑出声。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她问。
问得周荃珝后退两步没答话。
“我是来同你赔礼道歉的,自然要送你大礼。”她笑。
见周荃珝抿紧了唇,一副要生气的模样,她眼睛弯弯,上前一步。周荃珝见状,后退了一步。
她不断逼近,周荃珝不断后退,直将周荃珝逼到床榻边退无可退,她轻笑一声。
她伸出手,寻到周荃珝的手攥了会儿,然后径直拉着周荃珝的手往自己心口处落。
周荃珝抽手不成,正要开口说话,就见章纠白收了笑意,郑重说道:“周荃珝,我真的是来同你赔礼道歉的。”
“我这里还真有一样礼相当拿得出手,”她说,“我这里有一颗心,一颗完完整整的心。”
“呐,这颗心就在这里。周荃珝,你收是不收?”
隔着一层亵衣依旧能感觉到底下触感之绵软,底下藏着的那颗心仿佛在依着掌心跳动,一下,一下,强劲而又有力。
周荃珝怔怔看向紧覆在他手背不容他抽手的章纠白的手,又从面前手背移到章纠白脸上。这姑娘正含笑望她。
她果真是疯了,他想。若非是疯了,她怎么会将一直握在自己手中的主动权交了出去,交到了他手中。
说出这些,她便真的是回不了头了。便是后院新种那株桃树开了花结了果,便是书斋外的榆钱能摘了,她也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无法如常走进周府大门了。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所害怕的事情么。
之前为了避免这些事情的发生,她不惜重提自身的秘密将他推开。眼下敢这么做,难道不怕么?
怕的,她当然怕。但她却敢赌。
这个女子贯来嚣张,这件事情实在令人着恼。
更令人着恼的是,他清楚地知道,知道自己面对她的这种嚣张一点办法都没有。
“得,我认输。”对上章纠白的笑眼,周荃珝忍不住苦笑,“小师姐别吓我了……”
“怎么就吓你了?”章纠白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从头到尾我都在跟你说正事,谁思想不洁想偏了我不说。”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思不洁。”
“哦。”章纠白点了点头,“你没有思不洁,是我思不洁,行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章纠白的眼里闪动着万般狡黠,“周荃珝,你再不收手我可要大喊非礼了啊。”
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收回了手,只剩周荃珝的掌心还覆在她的心口。经她一提醒,周荃珝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一点,如被火烧到一般飞快收手。
绯红从周他的脖颈一路蔓延上他的耳根,颜色比早年他吃错槐芽饼时还要明显。
想到坊间传的司隶台按察使是青面獠牙的形容,章纠白觉得好笑,扶着床架笑了很久才停下来。
天热,周荃珝屋中的床幔换成了更为轻薄透明的白纱,白纱垂落下来时,屋内的烛影晃了一晃。
章纠白刚将周荃珝推回床榻,晓暮院里就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明显脚步声。
“叶贞回来了,你就说我离开很久,东西用不上了。”摸了一把周荃珝的脸,章纠白拢着衣裳拾起腰带和九节鞭飞快地跳上了窗。
“记住了,往后不许再叫我小师姐。”
她往床榻的方向瞪了一眼,纵身跃下。
与此同时,外堂的门环被轻轻叩响:“章姑娘,干爽的擦脸巾拿来了。”屋外果然传来叶贞的声音。
“她已经离开了。”周荃珝开口。
叶贞一愣:“那这擦脸巾……”
“等会儿。”
周荃珝起身下榻开了半扇门将擦脸巾接到了手里。
“既然拿了来,便先放在这里吧。”
-
对于章纠白突然出现在周府这件事,府中人态度竟出奇的统一。他们好像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奇怪的事情,在见到章纠白的那一刻就是高兴,只有高兴。
见到熟悉的人,章纠白心里也是高兴的,但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大半夜拎着腰带回屋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发现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是莳萝。
那时莳萝半夜梦醒,睡不着,提着一盏灯笼在后院里转。不知怎么的,就转到章纠白住的小院了。
莳萝在小院里发了会儿呆,正要离开,就见章纠白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从外头跑进来。
两人一打上照面,都愣了一下。
莳萝先是欣喜,笑意浮上眼角没多久就消失了,脸色逐渐转复杂。
“丫头,从哪里回来呢这是?”莳萝问。
章纠白试探着说了句“城郊”,莳萝的脸色更复杂了。
时辰已经很晚,章纠白的衣裳又是湿的,莳萝倒也没揪着问话,转头就走了。章纠白原本松了一口气,但今日一早起来,刚推门就发现莳萝端着水盆站在门口。
进屋,放水盆,离开,莳萝全程没说一句话。
周荃珝一早就领着寇姜和吕棘出了门,章纠白起得晚,自顾自去到厨下找吃的,用早食的功夫她想了很多,觉得有必要去找莳萝说点什么。可她在前院转了一圈也没见着莳萝,一问才知道莳萝去了周家的祠堂。
她顿时觉得事态有点严重。
推开祠堂的大门,发现莳萝果然在里面。
莳萝正跪在周夫人祝氏的牌位前,脸色有点不好,章纠白硬着头皮走到莳萝身边,刚喊了句“姑姑”就被莳萝瞪了一眼。
“你还当我是姑姑?”莳萝语气也有点不好,“若非我去问过公子,都要被你哄了!”
“什么城郊不城郊的,你如实说是从晓暮院里出来的我难道会打骂你不成?”
看来莳萝是知道了。
只是不知莳萝究竟知道多少。
章纠白一时无言。
想了想,她将面前一个蒲团移到莳萝身边,紧紧挨着莳萝跪下来:“姑姑心善,自然不会随意打骂人,我之所以不如实同姑姑说明情况不是怕姑姑担心么。”
“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我会担心呢?”
斥责的同时,莳萝眼底泛起泪花,察觉不妥,又匆忙抽出帕子沾了沾眼角。
“你们一个两个的,真当我这把年纪是白长了不成,有什么都不同我说,害得我整日瞎担心。”莳萝哽咽道,“你也如此,公子也如此,真当我什么都不明白呢。”
章纠白忍不住问:“姑姑都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都是我太惯着公子了,这才惯得公子成了个登徒浪子,是我有负夫人所托。”莳萝重重叹了一口气,“纠白,事已至此,你就别替公子隐瞒了,我都知道了。”
“什么登徒浪子?我隐瞒了什么?”章纠白觉得有点不对,“姑姑,周荃珝都同你说什么了?”
“公子说他心悦你。”
哦,这话经由莳萝说出来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章纠白咬了咬唇,问:“还有呢?”
“还有……”莳萝略有些难以启齿,“公子说昨夜自己睡不着饮了几口酒,后来见你回府实在高兴就,就……”
就什么,莳萝说不下去了。
将话题一转,莳萝望着章纠白正色道:“纠白丫头我问你,公子昨夜可有做出什么实在出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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