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过后,后背爬满了无尽的凉意,双脚仿佛被自地底下长出的荆棘藤蔓紧紧束缚住,蒋奕汕的双脚沉重得无法抬起。
趁着蒋奕汕发愣的功夫,蒋玄晖冲左右府卫使了个眼神,几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蒋奕汕,在白发老翁带笑的眼神注视下将蒋奕汕成功扣住。
命府卫将蒋奕汕押回后院严加看守之后,蒋玄晖陪同白发老翁往正堂走。
蒋奋佳刚想为自己倒上一盏茶缓缓杂乱的心绪,乍然见到蒋玄晖引人入正堂,手中的茶盏都差点打翻。
“义父怎么来了?”
蒋奋佳急急迎了几步,走到老发老翁身侧搀扶住老翁的一只胳膊将人往正堂主位请。
“翁翁喝茶。”蒋玄晖倒了一杯茶端到老翁面前,老翁接过茶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
茶盏落在茶几上时,老翁的话也落了下来。
“蔚州的萧风红叛逃了。若我估算得不错,人如今应该已经到了盛京城,极有可能已经入了大理寺。惟齐啊……”
老翁直直地盯着蒋奋佳,“这回,咱们是真的陷入困局了。”
“义父……”蒋奋佳张口欲说什么,老翁摇摇头,阻止了他的话。
“奕兰在宫中如何了?”
“御医说,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
“好久未见她了。”老翁淡淡道,“我今日进宫去见见她。”
“可是翁翁……”
“没什么可是。一局棋下了许多年都没个结果,我如今年岁已高,已经不想再下了,就让这局棋尽早结束吧。”
老翁王炎霜拄着鸠杖缓缓起身。
“告诉十四,该醒了。”
-
沈家灭族之时,蒋家这边让人暗中检查过尸首数量和年纪样貌,都对得上。不可能出现有人从狱中脱逃的情况。
若真有人逃了出去,唯一的一个可能便是这人赶在沈家出事之前就逃了。
可沈家之祸是从天而降毫无预兆的,怎么可能有人未卜先知提前出逃?更何况此人还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幼女?
其中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沈家幺女或还在世一事,王炎霜直至今年才开始怀疑。有门生在去岁冬日伴妻去城西佛寺上香时撞见过一少女,当时不觉有什么,可事后想起陡觉那少女的样貌与先太子妃有六成相似。
那门生本是将此事当作趣闻写在书信里寄给他,可他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疑心一起,他派人在那座佛寺周围蹲守了数月,却始终没见到那位少女。
一番打听调查之下,也一无所获。
这半年来,为了找出这个有可能存在的沈家人,他动用了不少能动用之人,可这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
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一定是有人在暗中相帮。
多日苦思之后,王炎霜将怀疑的目光落向了严府。
严家的公子曾在东宫广文馆听学,与太子及太子妃的关系很是不错。若知太子妃一门有难,此人必然会出手相帮。
问题是,若真是严卜将沈喜藏了起来,他会将人藏哪里去呢?独州外祖家?
可据派往独州的人回禀,沈家出事前后,严卜始终未离开过都城,更未去过外祖家。除了从太学转至律学这一举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之外,严卜没表现出别的什么异样。
严府的下人嘴严,严相当家从不宴请宾客进府,外人根本没机会进去。即便怀疑过严卜胆大包天到敢将人藏进严府,但始终找不到机会进严府查探。
查来查去,只得到了一个有用消息:三年前,严家从外头买了几个小丫头。论年岁,那些丫头与沈喜的差不离。
得知此事时,王炎霜便开始派人守在严府附近,等不到人出门便想办法让人画下几个小丫头的小像,可谁知至今都没交出一个与想象中女子相似的小像。
难不成不在严府?
可,不在严府能在何处?
眼看着从严府是探不出什么消息了,只能从大理寺那头下手。
思来想去,他始终觉得严家对此事必然知情,尤其是严卜此人。
对严卜转学律法一事他心中早有疑惑,收到门生来信之际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可以肯定,若真如此,那严卜终会有一日会掀开旧事。
要想掀开旧事,就得持有相应的权利。入大理寺,就是严卜最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严卜后来的确入了大理寺。
其实,若无意外,早几年安插在大理寺内的棋子可以一直不动用。
在未收到明确命令之前,这个人与常人无异,他会对现主人现衙门尽忠职守,会尽一切努力取得周围人的信任。可如今却不得不用。
因为萧风红叛逃了。
也因为沈喜现身了。
李绮姗虽是在他们意料之外的一个人,但李绮姗手中不可能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故而在他们眼里,李绮姗与范元还有韩选一样,都不足为虑。
让蒋奕兰入宫其实并非是蒋家人的主意,是他王炎霜的主意。为的是未雨绸缪,也为的是打破谢崔僵局。
他知道,天子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故而蒋奕兰一入宫必然能得宠,蒋家人也必然会被重用。
蒋家虽在早年踏上了谢家的船,毕竟算不得谢家人。这些年来,蒋家默默换乘到自家的小船低调地为人处世,陈弘勉一定能看在眼里。
蒋奕兰被蒋家养得天真烂漫,对陈弘勉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常在陈弘勉心烦苦闷之际陪伴在侧。
对陈弘勉而言,蒋奕兰与始终自持身份的皇后与心中算计颇多的崔贵妃不同。在蒋奕兰面前,陈弘勉可以做自己。
烂漫纯真,不怒不怨,温言笑语解忧愁,或许世间男子都拒绝不了这样的女子。即便是作为天子的陈弘勉也不例外。
如今兰妃有孕,若顺利诞下皇子,蒋家便可在王炎霜诸多门生的支持下与谢崔两家正式分庭抗礼。若不出别的变故,蒋家将永立于朝堂。
-
夏日的傍晚在落日余晖散去之后收了尾。
暗狱里没有风,闷热的气息令人难受。李绮姗抱膝缩靠在墙边,同身边的沈喜小声说着话:“严公子可有同你说,咱们需要在这里待多久?”
“没有。”沈喜摇摇头。
听到李绮姗叹了口气,沈喜问:“你很难受么?”
“是。”李绮姗应声,“我想出去,我想见我的孩子。”
“你不用担心,你的孩子在严府会有专人照看的。”
“我不是在担心,我只是有些想念。”李绮姗轻声道,“才大半日不见,我便已十分想念她了。沈喜,你一定也很想念你的亲人吧。”
沈喜沉默着没回答。
自敲响了登闻鼓后,她们都被暂留在大理寺以便传问。
李绮姗和沈喜一间牢房,范元和韩选一间牢房,两边碰不着面,想说话的时候只能跟同牢房的人说。
跪了小半日,李绮姗累得慌,索性背靠着墙脚躺下来。好在是夏日,地面也铺了一层干草,和衣而卧不会觉得凉人,只是会有些硌得慌。
沈喜本也想躺下,但整理干草时听见有脚步声不断往这处靠近,忙收了手,稍稍打起了精神坐直了些。
来人有两个,一个是大理寺狱丞曹加复,一个是大理寺衙役贺亭云。瞧出沈喜面上的疑惑,亭云主动解释:“严司直本想亲至的,奈何前一刻接到了什么密令急匆匆外出了。”
曹加复手脚麻利地取出钥匙开了牢房门,将怀中搂着的干净被褥放在了稻草上:“二位姑娘且先将就一晚,明日二位就能离开这里了。”
“有劳了。”沈喜冲曹加复感激道。
“哪里哪里,有什么需要的你喊一声就是,我就在外头。”
“好,多谢。”
“饿了吧?我带了一些吃食进来。”亭云提着两个食盒走进牢房,“严司直当真是关心沈姑娘,离开大理寺之前特意吩咐过要备些你喜欢的菜。”
揭开第一个食盒的盖,里头有三层,一层为山药樱桃肉,一层为葫芦鸡,底下放着两碗米饭和两双竹筷。第二个食盒有两层,一层放着一盘蜜饯青梅,一层放着两份冰酪。
见到冰酪,沈喜很是惊喜和意外:“这也是你们严司直吩咐的?”
“是。”亭云温和笑道,“严司直怕沈姑娘在大理寺闷热难耐,让我送份冰酪让姑娘尝尝,也好解解暑气。”
“多谢亭云大哥!”沈喜急不可耐地将冰酪捧在手中,目中含笑,“这些的确都是我喜欢吃的。”
“沈姑娘喜欢就好。”
亭云和曹加复没在牢房多待,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后,李绮姗慢慢起了身:“饭送的挺是时候。”
半日不曾吃东西,两人的肚子都响过一阵。没有外人在,李绮姗也不瞎讲究,捧上米饭抓起竹筷就要夹菜相送。菜都送到嘴边了,却在瞧见身边沈喜的表情时一愣。
“怎么不吃啊?不是说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吗?”
亭云离开之时,沈喜面上还是带着笑的,眼下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仔细看,还能看出沈喜捧着冰酪的手在抖。
李绮姗察觉不对,放下碗筷,将冰酪从沈喜手中拿开。
“沈喜?”李绮姗晃了晃沈喜的手,担忧地问道,“你这是怎么?”
“这些菜的确是我喜欢吃的,不过却是幼年喜欢吃的。进严府以后我虽偶尔还能吃到这些菜,却谈不上喜欢,因为厨娘变了,菜的味道也变了。公子不可能让人给我备这些菜。”
沈喜迎上李绮姗的目光,轻声道:“我喝不了冰酪,一喝就会肚子疼,公子曾为此禁过我的口。”
“所以,”李绮姗的眼神变了,“所以你的意思是……”
沈喜转过头,静静地望向牢房门口:“我的意思是,今夜有人想要咱俩的命。”
“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曹狱丞方才说他会守在牢房外,要不咱们先将他叫来?”
“若当真有人想要置我们于死地,一个狱丞是挡不住的。更何况,你如何能断定曹狱丞不是他们的人?”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将眼前吃食倒去角落用稻草遮掩,做完这一切便坐回原处眼也不眨地望向牢房门口。
直至室内光线彻底暗下去,她们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这一回,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很慢。轻得让人后背发凉,慢得令人寒毛直竖。
李绮姗骇得想要尖叫,心高高悬起之际,一只的手自后伸出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装死,装像些。”耳边是沈喜几不可闻的叮嘱,说完沈喜的手收了回去。
“咱们能活下来吗?”李绮姗眼中憋出了雾气。
“不知道,但我们目前已别无选择。”
“确实。”李绮姗无声惨笑,随即便伏在地面不动了。沈喜也很快就捂着腹部侧躺下来。
哒……
哒……
哒……
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之时,一盏微弱的火光出现在暗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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