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想要一颗大点的夜明珠么,今日我刚好得了一颗。怎么,不要?”
“要,为什么不要。”
章纠白把玩了一会儿便将珠子装进锦囊里。
“对了,”她将锦囊紧紧系在腰间拍了拍,“听说今日宫里办了场赏灯会。是真的么?”
“这不算什么秘辛吧?”看出周荃珝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些诧异,她解释道,“今日我和范霄霄出去走长街,在街上听到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
据说昌安时期,宫中每年都会有上元节赏灯会,后宫里的那些妃嫔和皇子公主都会盛装出席与众臣及大臣亲眷们一同赏灯。
距昌泰之变已有六年,前五年里宫里一直没有筹办过灯会,这事儿外头的百姓也都听说过。
若说前三年不办灯会是为了防止部分御史官打着先帝和先太子的名号来挑事,那么后两年也没有办上元灯会却不知是为何。
说起其中因由,百姓各执己见。有人说是因为国库空虚宫中一应吃穿用度都已吃紧,有人说是因为当今天子不喜铺张特地驳了礼官对于筹备上元节宫宴的奏请,也有人说是因为太史局卜的卦象说近几年都不宜在宫中设上元宫宴。
众多议论声中,有人说自家有亲戚在某位三品大员府上当花匠,打理花草时亲戚无意间听到家主与夫人的谈话说今年上元佳节宫中会循例设宴,朝中一至三品大员的家眷要在酉时二刻入宫赴宴赏灯。
这话人传人,很快就传遍整条街。章纠白和范霄霄当时正好在街边吃麻团看杂耍,身边传来的种种猜测和议论如柳絮入鼻,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宫里的灯有什么不一样么?”章纠白追问,“比如花灯那些,有什么特别好看的花灯么?”
被扔进炭盆里的竹签子很快就燃了起来,火苗不大,但也短暂地将内室映得更亮了一些。
待那簇火苗渐渐弱下去时,周荃珝开口:“没什么不一样,至多就是精细些罢了。”
“夜间的宴是小宴,以观灯为主。”他补充道,“今年麟德殿外多架了棵灯树,很高,上头围放了上千只红烛,烛光同时亮起能照很宽,有人评价说此树之光明可夺月色也。”
“可夺月色?那灯树真有那么好看?”
“一个是烛火,一个是月色,如何可比。说这番话的人不过是为了太后和皇后欢喜罢了,毕竟架灯树是谢家人出的点子。”
“原来如此……火树银花,君臣齐乐,那观灯现场应该别有一番趣味。”章纠白的眼中泛起了光,“唉,你可知大理寺的陈良去赴宴了没有?”
从离开竞良那一日开始,她不时地就会回想起自己在竞良的所见所经。
她想,智盛镖局两位镖头被害一事虽然是突发的,但智盛镖局与大理寺要查的案子之间明显存在着某种关联。若非如此,当初徐衷夷和陈良就不会前往竞良暗查。
竞良虽只是个小县,可一旦涉及朝中要案朝廷不会不管。照眼下的情形,大理寺兴许还会再增派人手过去。
她不欲探究大理寺的案情都有哪些又是如何查探的,她只是忍不住去想,既然大理寺顺藤摸瓜查到了智盛镖局许贵洪身上,会不会顺道查一查许贵洪接过的暗镖?顺带挖出某些奇怪的事情?
若深挖,能否连带着挖出那桩与红梢有关的货,甚至是挖出那桩生意背后的人?
若红梢的下落注定会涉及到朝廷里的某个官吏,那,那位官吏究竟会是谁?
大理寺若连这个也顺带查出来,那她是否能借此机会取得红梢?
问题越想越多,她的脑子越想越乱。她忍不住不想,只要稍稍一想,就会想远。
她会想到那日藏身许宅书斋屋顶时听到的几句对话,她怀疑许贵洪和蒋让之死与许贵洪口中那封送往盛京城的信有关。
之前她与冯栌为取信许贵洪,借的乃是宫市的名号,许贵洪若有心找人探明这事只能向朝廷大员或是宫中的人打探。送出封信,很有可能就是出于打探的目的。
可许贵洪若只是在信中问了宫市的消息,定然不至于给自己找来灭顶之灾。那,他在信中是还提到了什么?
什么事情这么要命?什么人下手这么狠?
她想不明白,却也有些怀疑许贵洪去信求问的所谓贵人实则与她要找的谢家人有关系。
谢家。她费了一番功夫才从许贵洪外室李绮姗口中问出这个姓氏。
李绮姗说许贵洪有一回在小宅浅睡时说了些梦话,其中就念叨过什么红梢、软肠、贵人、危险之类的字眼。
因为觉得稀奇,又听许贵洪在喃喃什么“不接了”,李绮姗更是疑惑,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便挨近许贵洪耳边小声问了几句话。
原也只是闲来好奇,谁知处于半梦半醒间的许贵洪竟真回答了她。
“都是药。”
“……上了岁数了,得惜命了,这镖接不得了,太危险,容易出事。”
“……不接了,谢家的镖不能接了。”
许贵洪将问题一一回答了。李绮姗正窃喜呢,就见许贵洪身子一颤,没过一会儿就睁了眼。
李绮姗装醒装得好,是在许贵洪醒来之后才睁的眼,见许贵洪一脑门的汗她还笑着问了句:“梦见什么了?瞧你,出了那么多汗。”
许贵洪不疑有他,与她腻歪了两下就披上衣裳就走了。
李绮姗说她记忆中与红梢有关的事情就这么一件,往后许贵洪虽还常到小宅去,却没再提过红梢的话题。
心知许贵洪不想同自己提生意场上的事,李绮姗十分知趣地没有提起那场梦中对答。原本她都快忘了这事儿,直至被逼问才又断断续续地将那日情形回忆起来。
若真如李绮姗所言,与红梢有关系的人姓谢,镖又是押往盛京城的,这谢家人又能让许贵洪那么惧怕,那个所谓的谢家人极有可能是了不得的权贵之家。
可即便是权贵之家,与镖局之间也多是普通托镖走镖的生意往来关系而已,哪来什么仇怨?怎么会将许贵洪吓成那样?
这一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她多想了,实则命人杀害两个镖头的并非李绮姗口中的谢姓贵人?
可就算如此,单要在整个京都找出那个姓谢的也是大海捞针。
虽对朝廷里的事情了解得不多,但她好歹也知道朝廷里姓谢的官吏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这要怎么找?
因牵扯到曾经的一些宫闱秘事,红梢自昌安年间便被朝廷列为禁物,私藏者无不被下狱或枭首。便是如今还有人私藏着,也定然不会轻易拿出。
与红梢有关的消息,谁家不会严防死守?
既然红梢涉及宫闱秘事,那么只有借用宫中之人的身份重提红梢才算合情合理。当初她就是考虑到这一层才决定先以宫市之名取信许贵洪。
她想得很清楚,只有将许贵洪的心稳住了才能以图后计。可天不遂人愿,事情还未成就出了变故。
红梢的消息断在了竞良,那她眼下该怎么办呢?回京的时候她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到最后,忽然想到了范霄霄。
朝廷与江湖界限分明是不假,可官商向来不分家,两者之间的关系密切得很。
范家的铺子开到了盛京城,范记商号底下养着不少人,其中还有些腿脚功夫不错的探子。
若能求得范霄霄的帮助,或许能事半功倍。
所以,她前两日确实是带着事去的芸生客栈,但范霄霄那时伤心得厉害,并不是说明真实来意的好时机。
本来她也只是将事情暂压着,今日被范霄霄一问,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便又冒出来了。
那夜周荃珝的话让她心里有了底。事关大理寺在查案,她知道自己不可冒然行动,但,她若不是冒然行动呢?
离开竞良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大理寺那边查许贵洪查得如何,不知那头是否查出了什么新线索。
对于大理寺,她了解得不多,也不清楚徐衷夷和陈良在大理寺当着什么官,她甚至不确定陈良与徐衷夷这两个名字是否是那两人的真名。
之前周荃珝虽说过红梢一事他自有打算,但她想来想去心里总是不安稳。
她不想扰乱周荃珝的计划和安排,但若她能在暗中知悉更多关于大理寺关于竞良案的事情,也只是有利而无害不是吗?
抬起头的时候,正撞上了周荃珝若有所思的眼神。也不知他是何时睁的眼睛,睁眼后也是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只一言不发将她望着。
这一刻,章纠白莫名地有些心虚:“我,我就是有点好奇,你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过的话么,我在竞良遇到了一些人,也交了些朋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周荃珝都听不见了。
“陈良未曾入仕,并非大理寺的人。不过他与大理寺确实有些关联。”周荃珝移开视线,恍若全然不觉章纠白在心虚什么。
“什么关联?”章纠白下意识追问。
周荃珝:“大理寺卿姓陈,陈良乃是其独子。”
“陈良是大理寺卿之子?”章纠白愣了愣,“那徐衷夷呢,大理寺里可有这个人?”
“徐衷夷……”沉吟许久,周荃珝面色有些复杂,“大理寺中并无什么徐衷夷,大理寺有且只有一个严衷夷。”
“严?”章纠白不确定地重复自己听到的。
“严。”周荃珝点头,“衷夷只是他的表字,他本人姓严名卜,当朝左相严韦衡是他的祖父。”
“左……相?”
章纠白其实没指望能从周荃珝这里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毕竟周荃珝并非在大理寺当值,大理寺的人那么多他也不一定个个都知道。
除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之外,她是真的好奇那两个人的身份。
谁能想到,她在竞良偶然结识的两个人一个是大理寺卿的独子,一个极有可能是左相之孙!
有着这样的家世背景,难怪那两人敢与竞良的官吏杠起来。
而她,居然差点要了那两个公子哥的半条命?
“这么说……你认得他们啊?”章纠白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
“认得。”
“哦,那,那你……”
“不熟。”
周荃珝像是猜到章纠白想问什么,“朝廷里的严姓官吏本就少之又少,三品以上的更是只有一家,也就是如今的左相之家。左相嫡孙的名讳,要说没听过,多少有些难。”
咳嗽了两下,周荃珝没将话题延展下去。
见窗边书案上放着的是一盏鲤鱼灯,他随口问道:“前些年不都是买猴儿灯的?”
“你说这个啊?”回过神,章纠白连忙将那盏金色的鲤鱼灯拿过来。
周荃珝头还晕着,见到那团光一下到了自己面前连忙闭上眼,眉也皱了起来。见状,章纠白只得又将灯放了回去。
等放好了灯再坐回来时周荃珝还皱着眉,章纠白伸手拍了拍床沿。
“你睡出来点,我给你按按。”
严卜,字衷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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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重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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