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面其实就是馄饨面,但眼前碗里的馄饨与别家的不同,一口咬下去除了能尝出鲜肉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独属于花木的清香。桃花与肉沫混合得恰到好处,软烂之余还不失原本的味道。
桃花瓣固然可以摘来生吃,但嚼在口中会有些微苦,但被做成这馄饨馅的桃花应该是先在滚水里滚过一遭的,或许还加了几滴清蜜腌渍过,嚼在嘴里有些清香,也有些微甜,味道好得很。
而桃花与鲜肉沫的颜色透过煮熟的馄饨皮透出来恰好呈淡粉色,就如同春季里的桃花,正好称了面的名字,桃花。
“才正月下旬,哪里来的桃花?”章纠白忍不住问。
“姑娘好灵的舌头,这里头是加了些桃花!”江伯笑,“犬子无才,成天就爱钻研一些养花种树之道,前两年竟在屋子里种起小株桃树来了。姑娘也晓得,这寻常桃花三四月才会开,但你猜怎么着?他屋中的桃花如今便已有开的了!”
“怎么做到的?”
见江伯只笑不答,章纠白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人家屋中的秘密,便也没追问。
面很劲道,吃起来不会太软烂,咬在齿间,咽下肚,很值得回味。章纠白捧着碗喝了几口汤,又夹了几个桃花肉馅的馄饨吃完才开口。
“若非得说一点,我觉着若是能再减短一点腌渍桃花的时辰,让桃花原本的味道保留得再多些或许会更好一些。毕竟,桃花的苦味本不是很明显,无需用蜜腌渍太过。”
“听起来,姑娘也爱好此道?”江伯有些意外。
“此道能娱己,也能养人,乃是养生大道中的一道,我的确喜欢。”
“老朽一把年纪方有些小小领悟,看姑娘年纪如此轻,想不到已能悟得一些养生之道,老朽实在是深感汗颜呐。”
“江伯何必自谦。众生万象,不过都是各有所悟,各有所得,各有所忧,各有所乐。桃花面很好吃,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的。”
章纠白掏出面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没走出多远,耳里收进了新的声音。
“江伯,一碗浇头面,还同原来一样,少些肉丝,多些菜叶。”
后侧的面摊又有来客,来客显然与江伯相熟。
初次到这里吃面,按理说江伯的熟客章纠白应该不认识才是,但自从听见了来客的声音,章纠白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来客与江伯寒暄了几句就坐了下来,章纠白背对着面摊站在原地好半晌,直至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背后才陡然回神,加快脚步远离了面摊。
一路疾走,直走到城东芸生客栈章纠白的步伐才慢了下来。
风有些大,推开范霄霄所住上房的房门一股风先钻了进去。范霄霄正提着笔站在书案后写着什么,风一吹,满室纸张飞。迈脚进了门槛,章纠白急忙转身掩门。
“怎么慌慌张张的,大白天的撞了鬼了?”范霄霄手忙脚乱地按住还在案上的纸张,没好气地瞪了章纠白一眼。
“没撞见鬼,倒是给我撞见了一个想见又不知道该不该见的人。”
取下斗笠放去门后,章纠白蹲下将四散的纸张捡到手里,走到书案边放下:“霄霄,严卜回京了。”
范霄霄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眼睛都瞪圆了:“你说的这个严卜,是你先前让我帮着打探的那个大理寺司直?可我收到的消息是那严司直明日才会从竞良启程回盛京啊,你确定人已经回来了?”
“不会错的。”章纠白瘫坐在交椅上望着头顶的房梁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方才在街上见着人了,绝对是他。”
在她离开面摊之后去到面摊与江伯寒暄之人的声音于她来说不算熟悉,却算不得陌生。
那人绝对是她在竞良认识的人,是那个自称是徐衷夷的严卜。
为防认错,她后来借着斗笠和行人的遮挡走近面摊看了一眼。
坐在面摊吃面之人的发丝依旧是用束髻银冠束起,却并非一丝不苟,前额鬓边乃至耳后与衣领相接的后颈处都有些零散发丝掉出,稍稍显得有些凌乱。这些乱发,极有可能是在骑马时散乱下来的。
面上看着虽不显跋涉的狼狈,但那人袍角下摆处却沾着一些灰尘,从他袍角底下露出的鞋边上也能看见不少的泥土。
结合着被他放在身边条凳上的包袱来看,他应该是才进城,或者说进城的时间应该还不长。
虽未大口吃面,但章纠白能断定他一定很饿了。
肚中再饿,用饭的时候也绝不会出现狼吞虎咽之态,心中再急,表面也要故作慢条斯理,心中再气,人前也要故作温文尔雅——这就是他们这些世家公卿子弟自小练养成出来的所谓涵养。就像周荃珝。
在江伯的面摊上吃浇头面的人的确是严卜没错,他回京了。
“这……”范霄霄张了张嘴,“那他见着你了吗?”
“应该没有。”
瞥见手里刚写好的信,范霄霄忍不住将信纸揉成了团扔到脚下用力地踩了几脚,踩完之后才一脸赧然地挪到了章纠白身边提着茶壶给章纠白倒了一杯茶:“是我家的人办事不利,你别生气。”
“我做什么要同你生气?”章纠白无奈,“你好心帮我,我怎么会生气。我就是有点理不清头绪现在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想……”
话才起了个头,章纠白就望着房梁不说话了。
范霄霄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没事,眼下人既已回了盛京城,咱们就依着情况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
是该随机应变。可怎么随机,怎么应变,通通不清楚。
章纠白抿着嘴想了想,忍不住说了句:“霄霄,你是不是在将打探严卜消息这事儿吩咐下去的时候吩咐错了方向啊。你派人送到我手里的消息,跑得不能再偏了……”
范霄霄眨了眨眼,分外无辜。
章纠白伸手到斗篷里摸了摸,摸出这几天陆续从范霄霄这里收到的几封信,抽出信纸抖了抖,开始念——
“严卜,昌安二十年生人,其母为独州徐氏,其外祖父为独州的县令徐还疆,其父乃是早年因病离世的前光禄寺丞严赋,其祖父为当朝左相严韦衡。”
“其人七岁入京都广文馆,日能诵一大经,书二百。十四入太学,至年十八,十八则被太学博士评为上等上舍生。因其课业成绩上佳、品行端正且性子稳健可堪大任,数位太学博士商议后预为其请授官衔。严卜闻之,辞谢不受。同年,严卜转入律学。”
“泰合三年,严卜及冠,得律学授学博士赐字衷夷,同年,明法及第,后过殿试,自请入大理寺为司直,至今已三载。”
“圣上曾赞其谅直忠肃且才行周敏,大理寺衙役说其一表人才却不苟言笑,严府下人赞其待家仆和气亲善……”
“严夫人徐氏因儿迟迟未娶整日忧思不断,自泰合三年至今为严卜安排相看次数已有近十次,十次皆无果。去岁秋末,坊间传出徐氏欲为子纳妾的消息,但直至今日都无后续。而今严卜二十有三,仍独身一人。”
“泰合四年严卜一友纳妾,邀人过府饮酒小聚,三请皆被拒。友怒,摔杯大骂之,严卜得知后不急不怒,只说道不同友终尽,之后两人便再无往来。”
“其洁身自好程度不亚于其父,从不进勾栏从不寻妓子,虽饮酒却知度,因着家世显赫,是为盛京城中上好的佳婿人选。”
“严卜爱饮茶,饮食上偏清淡,喜甜不喜辣,最喜欢的一道菜是……”
……
“你自己听听,这些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不是要找他成亲,二不是去他府上当厨娘,你给我打听得那么细致做什么?还有这幅人像,我要他的小像做什么?”
念完几张信笺之后,章纠白将手里捏的一幅画像递到范霄霄的面前,距离之近,差点糊上范霄霄的脸。
“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范霄霄后退了一步站稳脚:“你想啊,跟人打交道之前是不是得知己知彼?你不是让我按打听寻常富家子弟那样去打听的,衣食住行不是最寻常的?再说了,我让人打听这些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你对这个人的方方面面有个大致的了解,难道我错了?”
范霄霄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让章纠白这个贯来也总是理直气壮惯了的人听了都有些哑然。
约莫是觉得自己的聪明脑袋受到了质疑,说完话之后,范霄霄往床榻上一坐,把两只鞋一蹬,搂着被子就躺下了。
“你没错,是我错了。”章纠白又好气又好笑地坐到了床沿,“你便是要躺也要将被子盖好啊,免得给冻着了,到时候几罐子汤药下去苦得人脸都皱,有你好受的。”
范霄霄拍开给自己盖被子的手,一脸委屈:“现在倒是会关心我了,那先前是谁将信拍到我脸上大声质问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我,是我太过激动,我承认自己的行为不妥行了吧?不过,我方才可没将信拍你脸上,你可别想冤枉我。”
范霄霄眼睛一瞪,眼见着又要抓狂,章纠白连忙道:“好好好,是差一点,差一点就拍你脸上了,是我的不对,范女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章纠白握着拳头隔着被子给范霄霄锤了几下肩,一番恍若戏文里讨饶小丫头的姿态惹得范霄霄忍不住忍俊不禁:“好了好了原谅你,你快住手,快住手,就你这力道,都快将本女侠的肩给锤碎了。”
收了手,章纠白拖着交椅到床头坐下来。
再次将手中的信笺看了一遍之后,章纠白捏着信喃喃:“有一点还挺奇怪的,你说这严卜怎么不考明经科,倒是考了明法科。”
依着信中的内容来看,严卜在十八岁之前学的可都是以经史为主,啃的都是儒家五经,怎么会突然改入了律学,考起了明法呢?
对科考稍稍有些了解的寻常百姓都晓得,这明法在当朝虽也同其它科一样设科开考,但参与明法科考的可都是庶人或者是品级低位的官吏之子。
而即便是过了科考得了出身也不会一下就被赐予什么上好的官衔,更不会被圣上看中,往后的升迁之路也是任重道远的。
严卜这等身世,还愁没有官做?
明明前路平坦宽敞得很,为何却走了一条崎岖小道,去考了明法呢?
严卜十八岁那年……正是泰合元年,莫非是这一年里出了什么大事才让他突然转了想法,弃了学了多年的经史,转而去学了律法的?
诚然,泰合元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但几件大事里头,章纠白并没有听说过有哪件事是与严家有关的。那这严卜,究竟是因为什么转考的明法?
“对了,这广文馆是什么地方?”
“我就晓得你会问这个。这广文馆是在先帝时期设立在宫中的小学堂,据说是在先太子出生之时,先帝一个高兴,大手一挥才给增设的。”
范霄霄压低了声音:“这地方啊,隶属于东宫。”
广文馆?
这地方啊,隶属于东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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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严衷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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