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司隶责

回到周府,周荃珝刚进大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候在门口的吉楠还不待他发问已主动回禀:“公子,章姑娘先前带着千屈她们在前院里烤了芋头吃呢。”

“好享受。”他叹。

“先前莳萝姑姑也这么说。”吉楠笑道。

才说着莳萝就从正堂里迎了上来,她一边跟在周荃珝身后往晓暮院走一边问现下可有想吃的。

前几日周荃珝发了热,厨下备的都是些清粥小菜,眼下热已散,莳萝便打算让厨下备些滋补的肉食了。不过在那之前,也要看周荃珝愿不愿吃,想吃什么。

此时才近午时,要莳萝说,荤素都来点最好。

“烤芋头还有么?”

乍然听周荃珝问话,莳萝一愣,还未答话,晓暮院里就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真是不巧,就在你回府前一刻吕棘刚把最后一个烤好的芋头拿去吃了。眼下府里可是一个芋头都没有了,你要吃只能出府去吃或是明日才能吃了。”

晓暮院的外堂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太师椅,说话的章纠白就翘着腿靠坐在太师椅上。她见到周荃珝迈步进屋也没放下腿,而是嘴一张,吐出了几粒山楂核。

她的手中还拿着半串糖葫芦,颜色透红,糖衣晶莹剔透,应该是才买回不久的。

那张太师椅不偏不倚就摆在外堂正中,前边摆的是炭盆,炭盆边缘乃至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赭褐色的东西,瞧着像是芋头皮。

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眼下变得如此狼藉!偏偏还是在公子回府的时候!

吉楠惊得一颗心都崩起来了,连忙对着章纠白使眼色让她挪一挪位置或者解释一下怎么会这样,但章纠白却置若罔闻岿然不动。

周荃珝望了一眼外堂,眉间微蹙着进了内室,莳萝径直跟着周荃珝走进内室为他把官服换成常袍,言语间只围绕午间吃什么,守在屋外的寇姜更是视若无睹不发一言。

吉楠有些沉不住气,在周荃珝换好常袍走出外堂时垂头上前道:“公子,章姑娘不是故意的,小的这就将屋里收拾干净……”

说话时,吉楠莫名感到自己后背一凉,下意识转头看向章纠白。

果不其然,这姑奶奶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瞧呢!

犹豫再三之后,吉楠将嘴一闭,果断随着莳萝一道出了屋。

周荃珝从内室拿了一册书出来,也没让章纠白挪位置,反而伸手拉过搁置在一边的厚大蒲团上坐在了炭盆边上,与章纠白挨得并不远。

翻开书页之时,他开口道:“小师姐有话直说便是。”

“我听说你被人参了一本。”章纠白的目光从门外收回,落在周荃珝手中的书册上,“理由是监守自盗。”

“是。”周荃珝垂目看书,眼也未抬,“小师姐信么?”

“这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么?我信有用么?”章纠白放下翘高的腿,手一伸,将周荃珝手中书册拿夺了过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手中一空,周荃珝不得不转脸看向章纠白:“小师姐在担心我?”

章纠白没回答,她将书反扣在自己膝上,神色异常认真地问道:“你老实说,圣上会因为此事惩戒你么?”

“小师姐无需为我担心,此事不足为虑。”周荃珝看向章纠白另一只手中剩余的糖葫芦,“这是给我留的?”

“别顾左右而言他。”章纠白抿了抿嘴,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含糊道,“这是我给自己买的。”

“哦。”周荃珝面上浮出失落之色。

“古来便有寒月风雪透骨凉一说,但寒月里却也有围炉、煮酒、烤芋头这三件美事可做。”

他低头看了一眼炭盆边的芋头皮,道,“小师姐今日烤了芋头,怕是想趁着天寒做尽美事。眼下看来,这寒月三美我只能沾上一个不说,就连糖葫芦也吃不到。”

一副失落之态平白引人心软,章纠白将剩余的糖葫芦递上前,无奈道:“吃了我的东西得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你应是不应?”

“行。”周荃珝接过糖葫芦之时语气一轻。

“朝堂之上本就是个是非集聚之地,且不说政敌,便是御史台那帮御史闲来无事也会寻由头参这个参那个。入朝三载,参我的本子多得数不清,如今不过多了一份罢了,不足为奇。”

“至于圣上……”周荃珝咬下一颗糖葫芦,“司隶台只对圣上唯命是从,司隶台内部布满了圣上的眼睛。小师姐以为,司隶台要想在地方擅用职权胡作非为能瞒过圣上不成?”

章纠白倒了杯热茶吹着:“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若我当真监守自盗暗中勾结竞良官吏以谋私利,此事必然瞒不过圣上的眼睛。那圣上为何不对我早作惩处?”

章纠白放心下来:“这么说圣上定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所以不会因为这件事惩戒你。对吧?”

察觉章纠白神色一松,周荃珝忽而道,“圣上不因此惩罚我,不排除还有另一个原因。小师姐想不想知道?”

一句话就将章纠白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什么?”

“我确实监守自盗。”周荃珝正色道,“但我本意是在为圣上谋利,所得一切皆进圣上私库。圣上念我一心为他,故而哪怕事情败露也不忍惩戒我。”

章纠白眨眨眼:“真实原因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还真顺着那个原因往下想了。

周荃珝好奇道:“若是后者,小师姐当如何?”

“北都竞良那一片尽是些贪官污吏,你若是能从他们身上敲出金银财宝也算做了好事。这和我们江湖人奉行的侠义道有点像,我们是劫富济贫,手段不同,也算得上殊途同归了。”

章纠白将手中书册扔进周荃珝怀中,不期然笑答,“本姑娘不仅不会告发你,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反应倒是有点出人意料,周荃珝忍俊不禁:“侠肝义胆,不愧是我小师姐。”

面前炭火烧得很红,他拿过盆架边的火钳将地上的芋头皮和山楂核一点一点地夹进盆里。

那些本就被烘烤过一回的薄皮再次遇火很快就燃烧起来,有淡淡的焦香味随之散开。

待到地上和盆沿都干净了,周荃珝的手也烘暖和了一些,便放下火钳继续拿起书册翻看起来。

才看了一会儿,耳边就听得章纠白的发问——

“为什么明知道递交的弹劾奏表里有你的名字还要递上去?不怕这一切都是旁人为置你于死地而设的陷阱么?”

“若是其中掺杂有能拉你入险境的算计和阴谋,若是设局之人在圣上心中比你更重要,若是圣上在你们之间做了取舍最终舍你保他,你又当如何?”

这次能轻松脱困是因为圣上相信他站在他这边,若圣心相逆岂不是要身陷囹圄,难以脱身。

先前的轻松神色转瞬不见,章纠白有些莫名地后怕:“如此轻易地站出来为他人出头,若是其中有诈,你又当如何?”

她似乎在生气,鹿眼圆圆瞪着眨也不眨,手都攥成了拳。

“小师姐可还记得你从竞良回京那夜我与你说过什么?其实,就算没有人递弹劾奏表到司隶台,我也会动竞良。”

放下书,周荃珝探手触向章纠白的手。

他将她的拳头攥在手心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出手中紧绷感消散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出手将她的拳头一点一点化开。

“小师姐可知晓,司隶台的作用是什么?”收回手时他问。

章纠白鞋也未脱,缩着腿蜷在椅上闷闷回答:“巡监京畿以外所有官吏。”

“你看,你都知道的。”周荃珝弯了弯嘴角,“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司隶台职掌巡监京畿以外所有官吏,只听圣命,天子指哪,他们便会查哪。原来的淮宁以南一带算一处,如今的竞良也算一处。

这些地方都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当地的官吏贪残害政,寻常百姓被欺压了却求告无门,常年累月下来,百姓对地方官吏的怨怕极重,对朝廷的不满也很重。

还有一个,是这两处的地方所牵涉的朝中重臣少,易动。

天子要立君威,要积攒民心,就需要先找类似的地方亮刀。

司隶台就是那把刀。

“竞良易动,圣上想动,弹劾奏表呈的又正是时候,我没有不理会的道理。再说……”周荃珝的视线移至章纠白的面上顿住,“小师姐也说了,竞良确实该动。”

“我?”章纠白诧异道,“我什么说过这句话?”

“梦三天。”周荃珝吐出三个字。

从竞良刚回盛京城那晚她一边喝着梦三天一边和他说了许多话,其中就包括了在竞良的所见所闻。

“你说在竞良县郊破庙中相依为命的叫花有将近十人,其中有一个名叫小苓。你说她虽衣衫破旧、蓬头垢面,但她其实是个富贵人家出生没做过重活的姑娘,还会识字。”

“你还同我提过一个叫做孟初的,说他其实是个练武的料,也确实有点底子,说庙里的那些小叫花都听他的,从不会质疑他话中真假。”

“这些人,我接到的那道弹劾奏表中都有提到。”

周荃珝叹道。

“那伙叫花,其中好几个其实本无需靠乞讨为生。”

“他们的爹娘都是从外地迁到北都各县做生意的商贾,家境还算殷实。不过是因为不愿上供银两进北都府,也不愿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当地大小官吏家中,便被那些人寻了案子栽赃陷害,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在北都,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有过类似遭遇的人家更是不少。写奏表之人将竞良这些人的身份遭遇以及口供整理成册附在奏表中,奏表后头甚至加了每个人的手印,此举可谓是周全至极,其间真假一查便知。”

歪头去看章纠白脸上复杂的表情,周荃珝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无辜。

“本来我就要做一件得罪人的事,眼下冒出一个不怕事的人替我做了,有现成的便宜可以捡,你说我能不捡么?”

天时,地利,人和,好像,的确没有拒绝的道理。

“明白了。”章纠白有些无奈,“因为能助你和圣上达成所愿,所以即便知道手中奏表里提到了你的名字猜到奏表一递会在朝堂上引起弹劾和针对,你还是如常递了奏表。”

“是。”周荃珝笑笑,“小师姐机敏聪慧,一点就通。”

坐在炭盆边太久,章纠白的脸被热气烘烤得有些红,对上周荃珝的目光时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的口舌咽嗓平白地开始发燥。

她避开目光从太师椅上跳下来,嘴角微翘:“等着。”

她快步跑出了屋,不出半盏茶时间又跑了回来。

“看在你如实答话的份上,赏你了!”她的手一翻,将捧了一路的小纸包扔到周荃珝手中。

包裹里面放着一个小芋头,芋头还有些烫手,明显是一直温在热灰里的。

“看来先前我说错了。”看着手心的芋头,周荃珝双眼微弯,“围炉、煮酒、烤芋头这寒月三美,我勉勉强强能沾上两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服输

狩心游戏

穿越星际:妻荣夫贵

北岛长夜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宵分行
连载中唠癫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