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夷,在想什么呢?”
大理寺三人同出宫城,陈会戎察觉严卜从正仪殿出来之后就有些走神。
严卜如实回答:“卑职在想,圣上今日为何会召卑职入宫。”
若只为问案,有陈会戎和柴金就够了,宣他进宫,却并未问他什么,只说了两句与案情无关的话,这事实在不寻常。
“大人可知是为何?”严卜侧头看向陈会戎。
今日一早,是陈府的人去到严府给他传的话,说是今日散朝后天子必会召他进宫,让他未时左右到宫门口候着。
他依言掐着时间去到宫门外,才等了不到两刻钟,果然就听到了传召声。
他以为陈会戎能为他解惑,但陈会戎只是摇了摇头,道:“让你来,是圣上的意思。期中因由,我也不知。”
宫门外,陈会戎和柴金都有自家马车等着,严卜是骑马来的,此时从监门卫处牵回自己的马正要翻身而上,已登上陈府马车的陈会戎忽然撩着车帘唤了他一声。
“衷夷。”
“大人有何事吩咐?”严卜安抚似地拍了拍马头,牵着马走到陈府的马车边。
陈会戎沉吟了片刻,才道:“归家之后,你且与你阿娘说说,叫她莫要急着给你相看什么女子了。”
“是啊衷夷,你在咱们大理寺都忙成什么样了,你阿娘却也不知体恤你的辛劳,还想占用你的休沐时间拖着你去与女子吃茶?”柴府的马车也靠了过来。
后院里的事情向来瞒不住,尤其是大张旗鼓相看贵女的行为更不必提。严夫人的做法就连宫城里的天子都听说了,陈会戎和柴金知晓也正常。
两人都是严卜的上官和长辈,不论二人是持着什么态度和目的说的这番话,严卜听了也只能点头。
见严卜好说话,柴金便又说了句:“记住陈大人方才与你说的话,回去之后与你阿娘说道说道,让她不必为你的亲事着急。”
见严卜再次点头,陈会戎才说:“天也不早了,你且早些回府吧。”
“今日进宫之前,卑职还有一些案宗没看完,眼下离下衙还有一些时辰,卑职还想回值房将案宗看完。”
上衙当值时自唤卑职下官,下衙休沐时自唤表字衷夷,对这些事情他倒是分捡得清楚。
“对了,大人。今日卑职同大人说的那件事……”
严卜本是因事找的陈会戎,陈会戎却在听闻溺亡案即将有结果之后带着他去了讯问房,直至此时,陈会戎对于他提的事情至今未给出答复。
想来也是觉得事情有些复杂,陈会戎的川字眉十分明显。
“我不是不许你去,可你只身一人去未免太过冒险了。”陈会戎说,“你说不想带那么多人怕人多眼杂这情有可原,可你好歹带上亭云吧,亭云身手不错,能帮得上你的忙。”
“大人的意思是,若卑职肯带上亭云同去便同意卑职出城?”
“我从来没说不同意吧?”
“卑职谢过大人!”
得了答复,严卜很快就策马走远。
陈会戎落了帘,柴金并未急着落帘,而是探出半个头凑近陈府的马车窗子,小声说道:“先前大人对衷夷说的那番话……”
两人都是年近半百的人,做官做了几十年,早就成了精,对于天子陈弘勉所说的诸多话,两人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一番揣测。
就连二人方才对严卜所说的那番话,也都各有用意。
“怎么?”陈会戎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来,语气沉沉,“柴少卿是觉得我方才不该对衷夷说那番话,所以才会出言打断的?”
“下官不敢。下官晓得大人是看着衷夷长大的,也晓得大人对衷夷是真心疼护,更晓得方才大人也是出于有心提点才说的那番话。”
“衷夷果敢正直,文武双全,是个破案缉凶的好苗子,若他愿一直留在大理寺,日后必会有一番大作为……”柴金话没说完。
陈会戎知道后头的意思,正是因为知道,才一直沉默着没接话。
“人各有命。”柴金好似知晓他心中所想,“大人,儿孙自有儿孙福,该走什么路,路走成什么样,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和能力,咱们管不了,也不该多管。”
谁说不是呢。
陈会戎叹息:“柴少卿可有心系什么人,可有时刻担心此人因心中执念而行差踏错或是担心此人因执念抑郁寡欢浑噩度日?”
“大人说笑了。下官儿女已各自成家且都无什么执念,下官早已无后顾之忧。我看大人就是多虑了,咱们大理寺的严司直并非三岁孩童,查案做人都十分有分寸,如何会生出执念如何又至于行差踏错呢?”
“但愿如此吧。”
-
随着沟渠浮尸案的结案,城中百姓对于崔夙华中毒一事的猜测风向已经出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原本说下毒者是刘像或者于炜彤的人闭了嘴不再多言,一早就说是冤魂作祟的那些人乐不可支。
原本他们就猜是去岁年尾发生那起浮尸案迟迟未破,溺亡的高进入不了轮回道恶念更重才缠上崔夙华的。
此时再看,事实似乎真的就是如此。
若非冤魂作祟,那为何大理寺查了几日中毒一事之后就不再查下去了?
若非冤魂作祟,为何那溺亡案一结崔家这边就说不予追究下毒者的事情了?
若非冤魂作祟,为何在崔夫人到寺庙上香的第二日就将刘像给放了?
还有那汝阳县主于炜彤,此人原先一直躲在豫中伯府中,在崔夙华性命无忧已可如常进食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又开始如常外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世上真的有冤魂的存在?
范霄霄向来对这些奇闻异事十分感兴趣,但近几日却并未邀章纠白见面与她讲故事。
从路边一个人满为患的说书摊子边离开,章纠白绕道去了平京茶肆,一问才知道范霄霄竟有好几日没到这茶肆喝茶了。
对于范霄霄去了何处又为何没去茶肆的问题,茶肆的掌柜只是一脸苦相地摇头说不知。
范霄霄到盛京城还没多久,趁闲外出四处转转也正常,章纠白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回到周府之后却越想越觉奇怪。
比起一个人胡思乱想,直接找人当面说话才是她的风格。
章纠白拿起银鞘剑就奔着城东去了。
后厨里刚蒸熟了一屉热糕,莳萝装了盘正要去叫章纠白来吃就听香附说章姑娘急匆匆地出府去了。
莳萝将手中的热糕塞到香附手里,拿上一把伞追到门口,却已不见章纠白的人影。
“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丫头怎走得如此急?”
“姑姑都不清楚,我们更不清楚了。”分站门口两侧的莫栾和张杨两脸茫然。
莳萝忧心忡忡地瞧着天色,又看了看手中的伞,想了想,找到吉楠让吉楠给章纠白送伞。
“姑姑,外头商铺多着呢,章姑娘又不是不会避雨。再说谁晓得章姑娘往哪边去了,送伞,送去何处?”
“也是。”
叹了一口气,莳萝正要转回后厨,就见容桉一脸凝重地奔进府。
“宫中的传旨官正往这边过来,我现在去唤公子,劳烦姑姑领着大伙儿在门口候着!”
“好,我知道了。”
“我去唤其余兄弟。”吉楠消失在前院。
三人分头行动,事情很快办好,待传旨仪仗停在周府外的时候,周府众人已经聚齐。
传旨官是御前内侍典让,见着为首的周荃珝,典让笑着问了句:“多日不见周按察,圣上特地命奴婢代为问候一句,不知周按察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谢圣上挂念,好多了。”
“如此,周按察便接旨吧——”
典让并未在周府多作停留,宣读完圣旨又送上两份安神益气的补品之后便领着人回宫复命去了,莳萝领着香附相送,顺带将辛苦银送了出去。
留在正堂里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已步出正堂的周荃珝以及他手中的那则圣旨上。
这是一道任命。
与上回派遣周荃珝前往淮宁的任命有所不同,这道旨意中并没有明确规定周荃珝要依照司隶台按察使出巡所遵循的“巡察六条”办事,只说天子近日忽发旧梦,梦及身在襄平的王弟,天子对其“思之甚切,奈何朝事繁重无法亲至襄平”,特命昔日的十三皇子伴读即周府二公子周荃珝前往襄平“代天子探亲”。
“圣上这是要让公子以寻常身份去襄平探望襄平王?”
吕棘率先打破沉寂。
“什么寻常身份,如今的公子哪里是什么寻常身份?”吉楠一脸茫然。
“不是,这也不是我说的,是圣上说的,说要昔日的十三皇子伴读去襄平代圣上探望襄平王,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要让公子以寻常身份出行吗?”
经吕棘一说,吉楠也有些糊涂了。
望了望默不作声的容桉,又去看若有所思的钱葙,吉楠最后选择了问叶贞:“唉,叶哥,这圣旨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晓得不?”
叶贞还没有回答,一边的钱葙就说了声:“我看,这圣旨上写的话像是有两层意思。”
“哪两层?”
被众人围着,钱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第一层意思,应该就是咱们听到的这样,圣上要公子以周府公子身份去见襄平王。公子与襄平王曾为同窗,因着这层关系,咱们公子走的便是叙旧之路。”
“第二层意思,或许可以看作是圣上在让公子做选择,看公子是愿以昔年的身份见友好相谈,还是以如今的身份见面公事公办。毕竟,朝中无人不晓咱们公子如今统领着司隶台,按察使出巡与周二公子出游乃是两回事,性质本就不同。”
“可不是说‘代天子探亲’吗?既然是探亲,怎么还会是按察使出巡?”吉楠有点懵。
“圣上应是给了公子两种选择,至于最后该如何行事,上面没有明说,想来是让公子自行定夺。”叶贞开了口。
“不错。”
原先一直没有说话的容桉此时也出了声:“你们方才难道没有一人注意到那传旨的公公所说的旨意内容吗,圣旨上写了,‘辄以便宜施行’。你们想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这是在给咱们公子放权?”
是了,辄以便宜施行,便宜行事。
多少官吏一辈子都接不到写有这几个字的旨意,就连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也没几个人会得到圣上亲赐的这等职权。
圣旨上所写的便宜行事,便是圣命:无需请示,自行决断处置便是。
正如容桉所说,圣上这是放了权给公子,让公子届时依据实际情况办事,不论情形如何,公子自行处理事情便是。
吉楠有点明白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本已随着公子离开的寇姜去而复返。
“怎么了?”
“公子说……”寇姜面露犹豫,“公子说,今日之事,咱们都别跟章姑娘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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