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当时见少爷的脸都喝紫了可是担心坏了。”
“虽灌了醒酒汤下去,但第二日少爷一直睡着都没醒酒,第三日倒是醒酒了,却一直这般模样了。”三罐断断续续回忆。
“你说的陆公子,可是那个叫什么沾益的?”范霄霄问。
“正是。陆公子陆时佑,表字正是沾益。”
这人是光州的,与段云丰少时相熟,段云丰和杨径说话时偶尔会提起这人的表字,范霄霄对这名字有些印象。
可蒋公子又是何人?”
“蒋公子……好似是陆公子的好友吧,不知是邓州人还是哪里的人,反正不是光州的,更不是竹县的。”
三罐说得含糊,范霄霄也听着糊涂。
段云丰闭着眼靠在交椅上好似睡着了,范霄霄正犹豫要不要将人给叫醒,段云丰突然有了动作。
像是突然惊醒,段云丰腿脚抽搐了一下然后半坐起来,无神的双眼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问三罐:“屋门关紧了吗?”
听三罐应声之后,他“哦”了一声,又瘫回了椅背上。
过了会儿,他那没什么焦点的视线突然落在了范霄霄身上,开口问:“你是为了会泽来的吧?”
这人的神识突然清明起来,倒是让范霄霄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回答段云丰就说了句放心吧。
随着抬起手,宽大的衣袖垂落,段云丰将脸埋在衣袖底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会泽入京不易,也晓得他眼下正忙着温书准备省试。放心吧。我不会去打搅会泽的。”
说完,段云丰便吩咐三罐送客。
人虽离开了,但范霄霄心中仍是疑虑重重。出于好奇,也出于担心段云丰出尔反尔,在离开段云丰租赁的宅子之后,范霄霄就派出了不人去打探段云丰的消息。
她想着,若能替段云丰解决他的烦恼,或许,之后哪怕段云丰出尔反尔继续去找杨径闲聊,只要段云丰还是原先那副乐呵呵的大傻子样,就不会给杨径带来多少困扰。
她想着,段云丰毕竟也算是杨径的好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好了。
范家的消息一放,人传人,话传话,三日不到范霄霄就握了一沓写有段云丰诸多消息的密信。
信中写有段云丰自出生到如今的大情小事,细到段母身边某位同段云丰有些不清不楚的婢子的名姓都有。
范霄霄不想了解那些,她只想将能让段云丰变得那般死气沉沉的事情找出来,然后对症下药解决它。
消息看了很多,扔下一沓又来一沓,新的消息不断地往手中送,让她直看到大前日才看完。
在将其它疑虑都排除之后,范霄霄让人绕着那桌酒以及酒桌上的人去打探。
最后查出的结果和三罐说的大差不差,不过三罐不知的是,那场酒局并未设在酒肆,而是被陆时佑设在了藕香榭的一艘画舫里。
与暖香坞一样,藕香榭也是一处风月之地,不过其规模要比暖香坞还要小一些,人也少一些。
藕香榭与暖香坞之间隔了一个保漪湖,是在湖的另一头做的生意。藕香榭正好建在湖边上,任前往消遣的客不仅能饱闻花香还能饱览湖光。
有些爱好风雅的客不想进楼,想在湖面上耍,则可掷了银子租下榭里的画舫,如此,被客点过牌子的姑娘便会主动等在画舫里待客。
陆时佑那日正是花银子订了半日的画舫,段云丰也是去那画舫里吃的酒,同桌吃酒的还有谢浩田和高贵贤以及一个叫做杨举民的举子。
与其余三人不同的是,谢浩田与高贵贤二人一个是忻州人,如今已二十有六,一个是许州人,如今已经二十有九。
泰合三年春,这两人都经了一次礼部试,不过当时二人都落了榜,这回再考,也算是再来一回了。
谢浩田与高贵贤在去年冬初就已经入了盛京城,此后一直都在城东一带的客栈里住着备考。
这二人是如何结识从光州入京的陆时佑的,这一点范霄霄不知,范霄霄想知道的是,这几人究竟是对段云丰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不寻常的事,以至于段云丰在次日变了番模样?
若是这桌酒设在了别的地方,范家的人还真没那么容易打探,可这酒却是被设在了藕香榭。这种地方只认银子,而银子,范霄霄有的是。
范家的人探进了藕香榭,打听到了那日陪同喝酒的几位姑娘面前,一通银子砸下去,砸出来一个消息:那日陆时佑在订画舫时共点了五个姑娘的牌子,但五人却是在几位举子酒过三巡之后才上的画舫,并不知道先头五人说过或者做过什么。
被问到酒间细节的时候,拿了最多银子的一位女子倒是脸带媚笑地多说了一些。
“哪里有什么细节?奴家同三位姐妹得了传话进到画舫之时,那位段公子就已经醉得不得了了,一姐妹才靠近就被他吐了人一身呢。”
“陆公子见情况如此,便只得让先前在画舫外头守着的人将段公子抬走了。”
“就因为段公子这事儿,一桌人的心情都被坏掉了,几位公子后来连奴家的手都没有摸几下就离去了,奴家就连打赏都没捞着什么,真是扫兴得很……”
距那女子所忆,段云丰除了醉了酒,旁的地方都没什么不对劲的。三罐也说,当夜段云丰归家之后没别的异样。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
段云丰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在当天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他一个无忧无愁的子弟,还是个在京准备礼部试的举子,能因为什么事而变成这样,竟然连书都温不进去?
因心中不解,范霄霄又去了段云丰租赁的宅子里。
第二次造访,给她开门的仍是三罐,可她所见到的段云丰比之上次更加憔悴,整个人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在听说她来了的时候甚至没有再走去偏厅见她,而是自顾蒙着被子躺在自己的卧房中,只让三罐招待她一点茶水就送客。
但是范霄霄却不是个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人,当下就绕过三罐冲到了段云丰的卧房。
她连弯子都没绕,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那日你与陆时佑、谢浩田他们在画舫里都说了些什么?你究竟是听到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
她本还想说一句“你只有说出来,我才好帮你”,但这句话她并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就在她前一句话的话音刚落的时候,段云丰一把掀开了蒙着头的被子,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段云丰当时的脸色,和见鬼了差不多。
也不知段云丰发了什么疯,竟然将她赶出了卧房,一路赶出了宅子的大门。
连日来虚弱得状似痨病鬼的人一下生出那么多的力气,三罐和范霄霄都惊讶得不得了,而不待范霄霄反应过来,段云丰就冲她重重吼了一声:“莫要多管闲事!滚!”
说完就用力拉上了大门,还上好了栓。
范霄霄本是想着帮忙解决问题才二登宅门的,被段云丰这么一推一吼,顿觉自己的好心不值当。
一番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还被人赶出了门,范霄霄简直是气得不行,当晚躺在床榻上还在气,气得都睡不着。
也不知道脑子里是哪根筋不对,当晚宵禁之前她又跑了一趟段宅,可就是这么一跑,她终于发现整件事情不对劲起来。
因为在她跑到段宅的时候,宅子里只剩下了那位老仆,段云丰和三罐竟然不见了。
问了许多遍,那老仆都说自己不晓得那二人去了何处,连二人什么时辰出的门都不晓得,更不晓得二人何时会回来又是否还会回来。
听完老仆的话之后,范霄霄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直觉自己做错了事,但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不过是想来问清楚问题罢了,她为的是杨径,也顺带为了一下段云丰,可是段云丰不领情。
不领情就算了,她这个被推被吼的一方都没说什么,怎么推人吼人的一方却走了呢?
范霄霄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得厉害,她一脸茫然地离开了段宅,一脸茫然地走在已经没有人的街头,一脸茫然地走回芸生客栈。
那天夜里,范霄霄根本没有睡着,她连外裳都没解,就睁着眼一直等到天明。
翌日,街上的解禁鼓声刚响起范霄霄就快步冲下了楼,那时天色都还是有些暗的,六宝都还没起,客栈的门都是范霄霄自己开的。
她又去了一趟段宅,这次是爬墙进去的,宅子里空空如也,除了一个尚且还在后院大睡的老仆,什么人都没有。
段云丰的卧房里,仍旧是她昨夜不顾老仆阻拦闯进去见过的模样,只剩被褥之类,不见行囊。
段云丰走了,不知去向。
范霄霄那时的脑子迷迷糊糊的,脚却有着自己的想法,一直带着她走去了城西的悯文寺。
元月随杨径前来盛京城的时候,她说不通杨径,只能眼睁睁地见他住进了这间寺院里。
那之后,她几乎每日都会频繁往寺院跑,跑得寺院里的杂役乃至僧众都认得了她。
一见范霄霄,寺院的杂役连问都不用问,直接就帮她传了话。待范霄霄回过神来的时候,杨径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说来荒唐,那一刻的她忘记了段云丰,忘记了自己惦记的其它事情,只呆呆地问了一句:“那么多天没有见到你,你怎么还是一见我就皱眉呀?”
后来随着杨径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自己的外裳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上头还沾上了很多泥灰,头发也乱得很,手肘和膝盖处甚至还有被石砖摩过的痕迹。
这番狼狈模样令范霄霄呆住了,她垂了头有些手足无措。
“范姑娘来找我,是有何事?”
杨径的疑问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何事?哦,是有事的,没事她根本不会出现在杨径的面前。
那一瞬,范霄霄心里的惊惶和委屈一下就冒出来了,她没再顾着杨径的男女有别论,上前一步抓住了杨径的手臂。
“段云丰,段云丰不见了……”她说。
颠三倒四地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全倒出来,她正说到她夜间爬墙进段云丰的宅子里却没见到人时,杨径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自作主张!”
“你以为你做这些是为了我好?你以为你这么做就可帮华章解决问题?范霄霄,你自作主张的次数还不够多吗?”
手被甩开,杨径的眼神冰冷得令范霄霄的整颗心都开始发凉。
她跌坐在后侧石凳上,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杨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愣愣地听着他的责骂之言。
“连整件事情的严重性你都预判不了就擅自跑去华章面前询问因由,你可知,你这般作为不仅帮不到他,反而会害了他?你可知你此举,实乃大错特错?”
杨径叹出一口气,望过来的眼神失望极了。
“范霄霄,”杨径说,“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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