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对着满桌书卷，已经打了一个时辰的盹儿了。
他其实精神饱满，只是得了一种一看书就会困的病。
就在脑袋一点一点，一下比一下低，额头马上就要砸在桌面上时，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明朗，明朗……”
声声的低唤让少年的脑袋重重一点醒了过来。
他狠狠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捉起肘边的笔，连嘴角的口水都顾不上擦，就慌里慌张地说:“我、我没在看书，我在睡觉，啊！不是，我在看书！没在睡觉！”
叫他的人一愣，继而耷拉下了眼皮：“是我！别装了。”
装得一点也不像……
明朗抬头从窗里望去，见是卓珩，那颗怦怦直跳的心瞬间安了大半。
卓珩矮身扒在篱笆外，只探了个脑袋顶儿出来，眼不时提防地朝四下里望着。
他冲明朗摆手，“他不在前院，快出来！”
明朗展开笑颜，跳下凳子，意气风发的鲜活气，立刻就涌现了出来。
他做贼似的紧贴墙壁，缓缓靠近微开的后窗，透过窗缝朝外望去。
后窗外是一片菜田，田里蔬菜长势良好，一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篱笆外叫不出名字的树上，结了红彤彤的小野果，成片的绿里透红，是一幅祥和而又热烈的农家美景。
田里，一个宽肩窄腰的汉子，正背对着明朗房间的窗户忙碌着，身旁放着一个手编的竹筐，里面空空如也。
明朗捂嘴一笑，汉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菜田的，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外，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就撒丫子狂奔。
“快！快走！”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一口气跑过三间屋子，朝右边的小路上一拐，不见了身影。
明朗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这种逃命似的感觉，倒让他生出一点别样的刺激。
忽然余光瞥见一抹黑影，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两声哎哟的痛呼，咚的砸地之声，然后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一片混乱。
明朗下意识闭眼，再睁开，就发现自己侧倒在地上，跟眼前的一根白萝卜大眼瞪小眼。
这还是一根修炼成精的白萝卜。
他看到萝卜嘴唇小幅度翕张，待听清它说的内容，明朗登时愣住了。
良久，耳畔的轰鸣才退去，周遭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嘶——我的腰啊，这谁家的孩子啊！走路不长眼啊！”
紧接着是卓珩紧张兮兮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我扶您起来。明朗，你怎么样啊？”
明朗盯着那根萝卜，仿佛在盯一个从没见过的珍奇异物。
他从地上站起，不敢碰似的，犹豫了一下才将萝卜捡起，双手交还给老人。
老人没好气地一把夺过，“该让陈河好好管教管教你！”
明朗也不知听没听见，仍然呆愣着。
老人艰难地弯下腰要捡那竹筐，卓珩见明朗无动于衷，于是先不管他，忙亲自帮忙，然后又将散落一地的蔬菜一个个捡回。
老人将筐子抱在怀里，前后左右地翻看，还好没有摔坏，“以后走路看着点！”
卓珩:“是……是，您慢走。”
他一直目送着老人扶着腰一步一挪地远去，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看向明朗:“你没事吧？”
明朗以为他在问自己有没有摔坏，回过神来:“啊？没、没事。”
“我是在问你刚才，发什么愣呢？”卓珩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他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毛，下意识朝四下里望了望。
一阵风吹过，道路两旁一人高的草丛齐齐摇晃起来。
这只是很普通的风吹草动，此刻的卓珩却觉得一切都透着阴森古怪。
他不自觉往明朗身边靠了靠，颤声说:“你、你别吓我啊，我害怕。”
明朗罕见地没有与他玩闹，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就兀自朝前走去。
卓珩立马跟上:“那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
他不自觉想起一些关于明朗的传言，说他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莫不是真的？？
……
二人一路走到一处与周边环境无异的草丛前停下。
卓珩仍在纠结半柱香前的古怪，而明朗早已恢复如初。
“到了！”明朗双手叉腰，打量着这高出他一个头的大草丛。
“哎呀！来了这许多次，可算给认下了，我看这回沈北辰还敢不敢笑我不认路！”
他信手拨开这丛被拨过太多次，有些东倒西歪的草丛，后面一条被踩塌的小草铺就而成的野路，就露了出来。
“喂，怎么魂不守舍的，还在纠结刚才的事呢？”
卓珩实话实说:“是、是啊，我害怕。”
明朗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怕什么，有我在，即便是真的有鬼，我也帮你把它给赶走喽！”
没想到一句安慰的话反而适得其反，卓珩一下子蹦出三步远去，仿佛明朗就是那只鬼。
“啊？！真、真的有鬼啊？？！！”
明朗一愣，继而指着他捧腹大笑:“看你那胆小的样子，真是笑死个人了。”
卓珩讪讪低下了头，两只手的手指头互相绞弄着。
明朗见状敛起笑容，“哎呀，逗你的，真没有，什么都没有，快过来吧。”
见卓珩不动，他随口编道:“好吧，其实刚刚就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现在已经没事儿啦。”
卓珩:“真、真的？”
明朗看他磨磨唧唧，直接上前拽他过来，勾住肩膀:“那还能有假？！走啦！”
一路半推半拉着朝河边去，走得极不容易。
还没靠近，就听到有嬉笑声传来。
明朗:“呐，你看他们都在，现在不怕了吧？”
这鲜活的人气倒的确让卓珩心里好受了些，他勉强放松了肢体，点了点头。
明朗正要说什么，就听到有人喊。
“喂！明朗卓珩，这里！快过来啊，愣在那儿干嘛？！”
明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讨人厌的沈北辰，扯着嗓子高声应道:“哎～来啦！”
他扯起卓珩的手腕，拉着他跑过去。
沈北辰光着膀子，冲他们亮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赶紧过来，在那儿干什么呢？罚站呢？”
他视线扫到卓珩脸上，神色一凝，凑了过去，“哟，小表弟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丧着小脸，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卓珩似乎有些怕他，直往明朗身后躲，勉强挤出笑脸，“没、没有啊表哥，我高兴着呢。”
明朗热心道:“嗐，刚来的路上受了点惊吓，这小胆子，一下就被吓破了。”
沈北辰直起身来，搓着下巴，满肚子坏水沸腾起来，“是吗？那看来，有必要给表弟安排一场练胆大会了。”
一听练胆大会，在河里玩耍的几个少年的目光齐齐聚了过来。
“哟，谁啊？谁要参加练胆大会？”
“要不，搞个新玩法吧？上次那个太老套了，林子里藏纸人，树上藏血衣……”
“咱们这次，直接上万兽山吧！”
“我看可以！”
卓珩面如菜色，连连后退，“不不、不用了，我……”
眼见这边只是提了一嘴，那边就已经煞有其事地安排上了。
明朗一摆手把他们的七嘴八舌打住。
“行了啊，说风就是雨，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瞧把你们给兴奋的，咱今儿不是说好了摸鱼游泳的吗？说这没边儿的事儿干嘛啊，等以后再说吧。”
……
九月下旬已近深秋，河水冰凉刺骨。
明朗脱掉上衣，随意地一甩，光着膀子，撩起河水往身上拍，适应着水温。
他回头看仍在岸上的卓珩。
“怎么了？怎么不下来啊？”
卓珩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我、我爹不让。”
明朗不以为意:“我家那个怪人还不让呢！管他呢，反正他们又不在这儿，你就放开了玩儿！能玩一会儿是一会儿。”
卓珩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将鞋子脱掉，壮着胆子用脚趾点了点水面，立刻给冷得打了个哆嗦。
明朗:“你慢点，河底滑。”
河底滑，倒不是因为苔藓，而是金铜。
赤金河河底满是金铜，清澈的河水底下泛着金光，太阳光照来的时候，整条河都光辉灿烂，远远望去，犹如金乌耀世。
河里生活着一种很奇特的鱼，名曰毂鱼，身形浑圆，青色，一动不动地藏在河底时，几乎以为是块石头。
它鹰头蛇尾，食之可不说谎话，但肉质硬而苦。
想来，也没人愿意把自己心里的秘密与实话，说与他人听。
明朗被河里的金光闪了眼睛，几乎有点头晕目眩，就这么一刹那的疏忽，一坨黑泥就已经上了身。
沈北辰叉着腰:“我说小明朗，你也太次了吧！你什么时候这么龟了？”
龟是他们这里骂人的话，和怂、懦弱、能力不行差不多意思。
明朗用力眨了几下眼，“谁说我不行了，我这是……这是有点适应不了这光，你有本事把这光遮住。”
沈北辰:“这就是你龟的借口啊，不好意思，不买账！看招！”
沈北辰话音未落，一坨泥巴就又飞了过来，啪叽一下砸在明朗胸口，炸开一朵黑乎乎的泥花。
明朗不服，弯腰在岸边胡乱攥了一把泥，正要砸，纤细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此人力气很大，手掌也很大，几乎包裹了他半条小臂。
明朗吃痛，呲牙咧嘴地回过脸去，没好气的一句:“谁啊！”
话音没落，他就愣住了……
毂鱼:编的，灵感来源于《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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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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