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宋蕤放开宋简手,将所有仆从唤来,诸个仆从女婢敛首立在宋蕤面前,虽不发一言,眼神之间,窃窃交流,相互打探消息。
宋蕤端坐在主位,又将帏帽戴了回去。宋简凶神恶煞,侍立在侧,不远处门首,跪着傅管家,面色难看,懊悔羞恼交杂,一张脸红红白白,衣袍之上,沾染尘土和靴印,显得格外狼狈。
一众侍从看清傅管家惨状,面面相觑。
宋蕤眼睑轻颤,将诸人反应收入眼底,语带嘲讽道:“既然李大郎君嫌我这个伯母丢人现眼,诋毁我品行低劣,想必李氏的仆从个个都有傲骨在身,我高攀不起,诸位请随李府管家回吧。”
这一下驱逐令,竟是要将人尽数驱逐的意思。
当下,侍从个个愣住,反应归来之后下意识跪下,望向主位宋蕤,作哀求状。可惜宋蕤不为所动,漠然饮着茶水,纤长白皙的指尖端着茶盏,指尖微微透着粉意,帏帽纱幕之中,人影轮廓颀长如青竹,姿态冷漠。
在旁侍立的宋简眼神森冷,与之对视,仿佛择人而噬的猛禽。
侍从之中冲出一个女侍声音,嗓音细弱却格外坚定:“奴恳求主子,留下奴,奴死生都愿追随主子。”
女侍跪在宋蕤脚下,端端正正叩首,露在衣袍之外的腕骨伶仃纤细,整个人俯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格外的小巧瘦弱。
其余侍从沉默以对,冷眼旁观。
宋蕤又是一愣,尚未有所反应。宋简倒是眉头一皱,拎着后颈衣领将人拎起,几个箭步,将门推开,抬起臂膀,示意所有人赶紧离开。
管家缓过劲儿,面色犹疑不定,对着宋蕤欲言又止,却终究并未说出什么来。其余的侍从虽不明白事件古怪的走向,但有机会回到主家,且看情形,是管家过错的缘故,上头追究下来,责任也并不在自己身上,皆面露喜色。
顺从宋简指令,脚步轻快。
被宋简拎在手中的女侍却不愿离去,指尖攀住窗框,指甲同木质的窗柩相互刮擦,发出“咯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女侍指根淌出殷红的色泽。
宋蕤豁然起身,唤道:“阿兄。”
宋简听她语气不对,猛然回头看她,顺着宋蕤视线落在手中女侍攀附在窗台的指节,看见她指甲断裂的痕迹,可见血迹斑斑。
他眉峰隆起,手上力道一松,女侍跌落在地,绷断的指甲缝中,血痕汩汩流动。
女侍仍然哀声唤她:“主子,奴恳求主子留下奴,奴吃得很少,很少养活,什么活都能干的。”
宋蕤示意宋简关门。
蹲下身,轻声问她:“你不是李氏家奴?李氏高门大户,地位超然卓绝,氏族中奴仆的地位定然不俗,银钱待遇想必在东都西京之中,亦是上乘。你为何不愿回去?”
女侍将冒血的手指缩回衣袖,怯生生看了凶神恶煞的宋简一眼,小心翼翼道:“回主子的话,离府之前,大家主特意吩咐,奴出了府邸,便是主子的人。”
女侍偷偷觑了觑宋蕤,直觉她并未生气,悄悄松口气,断断续续道:“大家主道,无论未来大夫人行事如何荒悖,除非主子不分青红皂白,妄自打杀人命,奴才能回去。”
宋蕤将女侍缩回的手薅出来,指甲上断裂的痕迹,是强行挣扎所致。宋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上抱着一个木箱,放置着一些常见膏药和冲剂。
宋蕤瞅了瞅宋简,才拿过他手中药膏,冰凉滑腻的贴上伤处时,女侍毫无反应,反而看见宋简微微探头向她双手看时,瑟缩后退,似极度恐惧。
宋蕤瞧瞧宋简,又觑了眼身旁万事俱备的药箱,默默暗叹一声:阿兄真是贤惠,怎就凶神恶煞了?
越看,越觉得那些人不识好歹。
见此,宋简撤身去到窗边,沉色的木质上仍残留一丝血迹,院内那些仆从已走净。宋简思索片刻,手臂一撑翻窗跳出,将沾染的血迹一一细致清理干净。
宋蕤扯来巾布,将女侍崩裂的指甲包缠好。起身道:“他们已经走远,我这里不缺人手,且此事过错不在,不会受到责罚,你快些回去吧。”
“皎皎。”宋简长身玉立,自木质窗牖侧首,屋内琉璃灯盏光彩璀璨,打在他半张面庞之上,格外深邃深情的模样。
宋蕤望去,被扑棱响起的振翅声迷了眼,它正停驻在宋简肩头。两双同样幽深的眼眸停靠在宋蕤身上。
宋蕤方才被惊得毛骨悚然的记忆又回到脑海中,头皮麻了一瞬。
“行了,天色晚了,你回去吧。”
反正她这里不会留人。
说罢,她扑到窗侧,臂弯搁在窗台上,向外耸出上身,开怀笑道:“阿兄,可是有了回信?”
宋简稍作沉吟,唇角微微掀起,似笑非笑,笑意很是稀薄,像是清晨的露水一般,转瞬即逝,但不妨碍他的好看。
“到了。”宋简指间夹着一封信笺,在宋蕤眼前一晃而过。“皎皎,我有一话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若不然,这信……”
宋简瞳孔颜色很深,空无一物的深沉,仿佛孤身行于世间,孤傲决绝的很。就像此时此刻,宋蕤眼角余光,看得见身后蹑手蹑脚退行的侍女。
她看进宋简眼底,他眼底只得见宋蕤一人。
宋蕤痛心疾首:威胁,威胁,这是**裸的威胁。
一时怔愣,宋简俯身,揭下宋蕤帏帽,沉声问道:“好好想,我无论死生,皆是你的人?”
他的语气,宋蕤捉摸不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他心情如何。可不妨碍,她回想起自己口出狂言的瞬间,脸色爆红。
“啊,这……”那时节那情景,她若是不反驳,便是她两人私相授受,不合礼法,有辱斯文。宋蕤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轻缓的,央求一般,柔柔晃了一晃。
显而易见的示弱和告饶,恍若一根轻羽落在心尖最柔软之地,又轻又软,手腕上亦沾染上属于宋蕤的温度。宋蕤偷偷笑,看他陷入巨大的震撼。
宋简心尖蓦地发软,掌心不可忽视的,骤然流淌着那般独属于女子柔软纤细的触感,是和他手上皮肉,截然不同的。
宋蕤唤他:“阿兄?”
宋简回神,微微颔首,眼底有些介质在悠悠流淌,捉摸不透。
宋蕤确信,他并未生气,后知后觉感到撒娇的尴尬,默默搓了搓掌心,讨好的笑笑,想将全部荒唐的话搪塞过去。
“那个,阿兄啊,我是胡言乱语,都是为了搪塞那个李府管家,你切莫当真,最好全部忘记,忘得一点不剩。”
宋简默不作声:……
当然,来自宋简对宋蕤的质问局,最终不了了之。结束于宋蕤的死不认账,宋简放纵式的轻拿轻放。
躲过去的宋蕤几近欢呼雀跃。
而后宋简将一封信笺交给宋蕤,这信笺未至,倒是一股浓烈芬芳的酒香先扑鼻而来,想是主人与信笺对饮,浇灌侵染而成。
信笺的内容很短,百琲言简意赅,约她明晨会面,详谈有关欧阳七郎和即将来临的亲事隐情。
翌日。
宋蕤携她在欧阳七郎处所作,尚未绘制面庞的画像,及新婚请柬,叩百万商行后门。
门门扉然洞开,竟是百琲亲迎,她并未戴任何遮掩面庞的装饰,一见宋蕤眉宇间骤然爬上笑意。她长相明丽大方,颇具锐利之美,有着一身热烈红衣,笑意盎然得宛若春日盛的骄阳和百花,灿烈的惹人瞩目。
宋蕤被这美色稍迷了一下眼,亦笑:“百家的大珍珠,昨日来我巴巴的来寻你,你不在,今日可算想起我来了。听说你陪你那小情儿去别苑郊游,可玩得开心?”
百琲一张娇妍的美人面笑容扩大,眉梢挑起:“这话听着怎得这么不是滋味儿,你平日里不是贪图万贯金银,便是搂着金银财宝酣睡享乐,十来日我也见不着你一面。如今得了理,倒有了借口,跑我这里耀武扬威。你还说我,你想想,我约你十次,八次你都推说没有闲暇,昨儿我好不容易抽出身来,陪黎生去闲游,你倒是恰巧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让我猜猜,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两人有说有笑,并肩行至内宅。商行内宅多是女眷,以百琲为首,所有的百家女眷皆住在内宅,今日张灯结彩,红绸遍布,处处以鲜花作点缀,馥郁芬芳,格外热烈又喜庆。
庭院内来往仆从亦换了装束,红衫簪花。
喜宅。
宋蕤脑子蓦然冒出个词语,面上却还要让自个显得平静自若:“你猜对了,可是没有彩头给你,倒是有颗苦果回赠你。这颗苦果也是你自栽的,我特地来令你知晓。”
内宅拱门有仆从看守,宋简不免踏足,在此停住脚。
“你上我这里来,他怎得还要守着?”百琲觑了觑宋简不苟言笑的面庞,不大理解他的执着:“我见你无论去哪个地方,他都要跟着,叫一个形影不离。怎得,皎皎,你舍不得给他放假的吗?”
宋蕤默默收起一丝丝震撼:……
还,真没有。
百琲叹为观止了一番,瞥见傻乐的宋蕤,而后又瞧了瞧宋简,看他墨色窄袖常服,宽肩窄腰,腰身干练,袍服上衣纹暗绣熠熠生辉,立在宋蕤身后,隐去锋芒的利剑一般,格外冷肃矜贵,存在感强烈。
这样装扮,不像侍从,像是陪妻出街的郎君。
百琲一时好奇,悄悄问宋蕤:“宋简与你,可是修成正果,好事将近了?”
宋蕤、宋简瞪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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