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蕤行到自家门前。
迎面看见一队人马,簇拥一辆马车。
马车朱轮华盖,四角绣徽,虽华贵无匹,却并非西京权贵族徽。
门前空地,一片吵嚷。
一向鲜少来往的邻居高谈论阔,唾沫乱飞。
正对她的品性慷慨激昂的发表高见。
言之凿凿道:“宋蕤啊,她不安分。”
话里话外,分明透露出她品行不端,私德有损的意思。
宋蕤啼笑皆非。
一言呵斥过去,吓得那精壮的年轻郎君一个哆嗦。
回头看见宋蕤,再不敢胡言乱语。
这些个街坊四邻,就是有种不入流的微末本事,将他们暗地里臆想之事,安放在他人身上。
上下嘴唇这么一碰,死的也给说成活的。
宋蕤眼神略略自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落在现在沉默的街坊身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若是不会说话,可以闭嘴,无人当你是哑巴。”
她道:“我不安分?你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我与你偷过情?
还是你撞见过我偷情?何时何地?又与何人?
你若说不出,便是污蔑,肆意诽谤。”
那郎君羞得满面通红。
“胡说!你要不要脸,我何时与你有私情?
我是没见着,但大家都这样说,总是有人撞见。
若无人撞见,为何这么多的女郎,只你一个有此谣言?”
真是不可理喻!
宋蕤险些被气笑。
她道:“可真是好好一堆珍珠里,冒出个鱼目来。”
“我记得巷尾的王寡妇丧夫多年,最近却忽然有了身孕。”
提起王寡妇,那郎君神情霎时紧张起来。
嗓音拔高:“这与你有何关系?”
宋蕤“咯咯咯”笑出声。
“马上就要有关系啦。
倘若现在我雇些人,说郎君你与王寡妇私交甚好,多次依依惜别,唯有泪千行,且夜不归宿。
你说,她腹中孩儿,是不是就要有父亲了呢?”
一月前,王寡妇为了攀上一个东都来的富商。
专程请西京画师绘了“双龙戏珠”秘图,讨富商欢心。
熟料,那富商是个混不吝,她拿腹中孩儿作要挟,企图要富商娶她。
富商却不愿,干脆将图散了出去,使王寡妇颜面扫地。
那画师也是个没担当的。
富商出钱,一连绘制了上百幅,散去满街。
大街小巷都是。
宋蕤虽对王寡妇为人有些微词,但看不过一个女郎受如此侮辱。
委托街上的小乞儿能撕的都撕了,不过还是留下一些顾及不上。
那郎君脸色骤变。
脸色懊悔,支支吾吾道:“疯婆子,胡说!你有何证据?”
他家中妻是个无盐女,他一直垂涎王寡妇貌美,多次献殷勤。
然而,那件事之后,他险些呕死。
如今宋蕤提及,仿佛将他的脸面摘下来,狠狠踩在脚下。
宋蕤讥笑道:“若要己莫为,除非人不知。”
那邻家郎君脸色十分难看,恼羞成怒。
“你品行不端,说出去有何人会信?
但如今你与仆人一夜未归,且又共骑一马,如此不知廉耻,还不是证据?”
宋蕤觑了他一眼:“丑人多作怪。”
她转向门首前,装扮儒雅老成,像是管家一样的中年人。
“你们是何人?铺子的生意早已经不做了,你们来此作何?”
穿着非富且贵,又来势汹汹。
不请自来,非奸即盗。
管家看清马匹上共乘之人,躬下身。
对面前这位准主母行礼,温言道:“属下是东都李府管家,马车上是大家主的亲侄儿。
大家主眼下病重,又恐误吉时,特亲遣大郎君接亲。”
不远处枣红马上,依偎着一男一女。
女郎头戴帏帽,看不清面容,只瞧得身形高挑,曼妙身姿。
男子长相俊朗英挺,威势凛凛,漆黑的眼眸未曾有片刻离开怀中女子。
两人共乘一匹,旁若无人。
宋蕤脸上的笑落下来。
浅色的瞳孔中结着浅浅的一层寒霜,眸光幽幽,显然不大欢迎来人。
不过她仍然道:“有失远迎,家中杂乱。
既是不请自来的贵客,我便不请顾客登门见礼了。”
东都李府的人,又是来接亲。
三年前,李大家主亲来迎亲,宋蕤不愿,借口守丧治孝将婚期延后三年。
三年一过,这李府便不顾人意愿,迫不及待的前来迎人。
真是阴魂不散。
管家三年前随从李大家主来过,宋蕤识得他,不过懒得认他。
懒懒散散坐在马背上,表情淡漠。
她这样嚣张跋扈的态度,管家却丝毫不在意。
反而愈发恭顺,顺着宋蕤的话往下道。
“大夫人,”
宋蕤冷笑一声,打断道:“这里哪位是夫人?”
管家自觉不妥,微微一笑。
欠身道:“属下多嘴,请您见谅。
贸然前来,不敢劳动您,大郎君下榻之所,乃不远处最大的那家客栈,无论您有任何需要,尽可以差人告知。”
管家话锋一转:“不知您家中可有仆从?”
宋蕤不答,又是一声冷笑
反倒是宋简翻身下马,欠身伸手同宋蕤道:“主子,奴扶您下马。”
“宋昭度。”
两人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被晾在一旁的管家认出他,脸上有些露出些惊讶之情,似乎没料到过了三年,他仍随侍在宋蕤身边。
这一幕,却震惊了车厢内外主仆二人。
李漼渊本欲拜见这位小伯母,可看情形,似乎与他所想大有出入。
小伯母感情之上多生事端,又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一面挟恩要挟伯父,嫁入李府;
一面同自己年轻力壮的仆从,暧昧纠缠不清。
不似信笺上所道,为双亲守孝,拒绝出嫁的凛然高洁。
不过,李漼渊对这个小伯母的感情事迹毫无兴趣。他本打算接洽妥当之后,去往客栈落脚。
他如今,正一心找寻昨日那位“仙女姐姐”。
因而,面对宋蕤疑似与贴身仆从私相授受,将伯父和李府的脸面,不屑一顾的行为。
李漼渊沉默了。
而后稍稍觉得,这位未来小伯母不安于室,但作为伦理上的侄儿,他又不好插手。
打定主意,他今晚便给伯父去一封信,看伯父如何处置。
而这边,不出几日车队便要启程,他只要派人盯着些,不闹出大乱子即可。
待回到东都,他就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四邻街坊听到动静,悄无声息探出耳朵,不放过一丝动静。
宋蕤不乐意给人当猴子看。
又见马车上车帘翕动,那位便宜侄儿似要下车来。
他要当猴子,莫要扯上自己。
遂不耐烦道:“李大郎君,如无急事,就请回吧。
若有急事,先不要急,回头聊。”
前些日子,接亲队从出发时。
她便收到信笺。
言明大家主亲侄儿,李漼渊,代行伯父之职,前来迎亲,特地告知她。
在街上探头探脑的眼睛渐渐多起来前。
宋蕤勉强结束与宋简单方面的冷战,翻身下马,宋简开门,牵马入门。
也不管堵在门前的贵客何去何从,主打一个客随主便。
见此。
李漼渊掀起帐幔。
扬声道:“车队三日后启程,请您提前稍事准备。
伯父有些话,需侄儿当面同告知您。
不知您何时方便?”
嗓音清越,不急不缓,一听嗓音便知是个少年人。
听在宋蕤耳中,却有种恍然昨日听过,格外熟稔的感觉。
她下意识回头张望。
正撞上一双水润清浅的眼瞳。
一时间,昨日那双水色氤氲,可怜巴巴的眼睛又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宋蕤拒绝:……你谁啊!小无赖。
而后,她心道,阴魂不散。
为了一点小摩擦,千里追踪。
再然后,她忽然想起他的身份。
原来是她便宜侄儿,李漼渊,字见澜。
宋蕤糟心:孽缘!
木门哐一声砸在眼前。
双门闭合,只留下一句“一个时辰后”。
可见主人不欢迎的态度。
李漼渊轻咳两声,命仆从去往落脚的客栈,预备待整顿收拾好后,再去登门拜访。
宋蕤心想,真是有仇千里来相会。
宋简瞧她沉着脸,一言不发,以为她还在生气,静默一瞬。
缓缓蹲下身,掌心向她抟成拳的手探去。
不知为何,却在半路改了方向,拎起茶壶,给宋蕤斟了盏茶。
轻缓地推到她面前。
见宋蕤注意力被他吸引,微微一笑。
冷肃的面容缓缓化开,若清风点水,微波泛滥,仿佛锋锐的剑刃一瞬间生出温情。
“皎皎,可是饿了?”
宋蕤这才觉得腹中饥饿,心中烦闷得很,脑壳子又疼。
宋简道:“那皎皎稍等,我去做饭。”
宋蕤摆手,拿起帏帽起身。
“罢了,你也别费那功夫,先歇着吧,我看门口不远处有卖早食的。”
宋简没让她动,自己去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便提着两个油纸包,一个盛着豆粥的竹筒回来。
油纸包还冒着热气。
她正精神倦怠,蜷在竹藤椅上昏昏欲睡。
斑驳的光影点缀在她脚下,将她素色衣衫染上光彩。
安详微阖眼睫的样子,同当年初见之时,一身璀璨,恍若云中神女。
“皎皎。”
宋蕤一惊,恍然回神。
“回来啦,阿兄。”
这称呼令宋简一怔,眼底晦涩微微晃动。
只是一瞬,倏然平顺,像是从未出现。
他抬手。
指尖与光影中女子的发丝纠缠而过,却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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