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无风,周遭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和杂乱的心跳声。
陈昀之目光温柔,关切地询问,“夜半三更,小夫人缘何在此?”
寄月不再隐瞒,“周管家要强留我给他孩子当娘亲,我不愿一辈子困在深宅中,在房里放了把火趁乱逃了出来。”
他不置一词。
夜色昏暗,寄月看不清他是何神情,只瞧见那眼中隐约有微光点点。忙补了句,“火势不大,临走前我已知会门房救火,应当不会危及其他人。”
陈昀之轻弯唇角。“小夫人果然是老好人,自身难保了还担心别人。”
他偏了偏头,疑惑道:“您这是想伪装出被烧死的假象?可火场内有无尸骸一看便知,如何能确保管家不会起疑?”
寄月心虚地垂下头,“是……是我的贴身丫鬟,她自尽了,因看她身形与我相近,我才想到要借她的尸身李代桃僵。”
“原是如此。”
他的语气平淡,意味不明。
这一切过于巧合,他不会怀疑人是她杀的吧?寄月急忙同他解释:“那丫鬟当真是自尽的,并非我狠下毒手。”
“但害得她死后也不得安宁,是我对不住她。”她话里有些微低落,愧疚是真的,小地方的人都信鬼神,坚信只有死后尸身完整,方可转世投胎,可她却……
陈昀之只是笑,“小夫人果然聪慧,从不会令人失望。”
他越这样说,愈叫寄月不安,她这般恶劣的行径,在陈昀之这样的人眼中看来,当是令人发指的吧?
但他素来谨慎,以他明哲保身的作风,应当不会为难她。
寄月朝他略一福身,正想说后会无期时,陈昀之出言截住了她到嘴边的话。“出逃不易,您若不介意,可随晚辈离乡暂避。”
青年坐在马上,垂眸微笑着,朝仰着脸正呆呆望着她的女子,伸出了手。
他从来不是乐善好施之人,之所以在此候着她,不过是好奇,想看看当他把路都给她铺好时,她够不够聪明,敢不敢迈出那一步。
她若真能逃出来,他就发发慈悲,捎她一程。
幼时养猫时,他喜欢捉来老鼠弄瘸,任其在猫儿跟前逃窜,同时在猫儿跟前摆上鱼干,若那小猫儿捉老鼠去了,便把小鱼干赏它,反之,那可怜的小东西就得饿着。
后来他的小猫饿死了好几只。
相较之下,寄月是这群小东西里最聪明的一个,他心甚慰,自然慷慨地递出鱼干儿。
寄月本想推脱,但先前每次逃跑无一不被夫人管家发觉。
此去途中吉凶莫测,她得承认,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未强大到能独自应对所有麻烦。
她朝陈昀之迈出步子,到了高大的骏马面前却为难了,讪讪道,“我……我从未骑过马,它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
陈昀之无奈,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她身后,有力的手臂一托,寄月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趴坐在马上。
她本就畏高,吭哧吭哧出气的烈马更让人害怕,听说马儿都认主,轻易不让其他人骑,她担心被甩下,就僵硬地坐在马背中间一动也不敢动。
青年捏了捏额角,似乎在竭力耐住性子,“小夫人往前挪些,否则我没地儿坐。”
像是确认般,寄月问道,“你我……同乘一骑?”
虽然从前有过更亲密的时刻,可如今他尊称她为长辈,依他的性子大概不愿做出这般越礼之举。
可他却反问她:“不然呢?难不成您骑马,晚辈走路?”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意识到自个儿这话有些反客为主了,寄月慌忙地摆手澄清,同时往前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马儿因为她不熟稔的动作不满地甩了甩头,吓得她险些摔下去,好在陈昀之已迅速上马,伸手扶住她的腰。
他身子前倾,伸手去够缰绳,这样一来胸膛就贴上了寄月的后背,寄月难堪地往下猫腰,避免后背紧贴着他,但马背就那么大点地方,身体总有一部分贴着,这样的亲昵令人局促。
她只想变成个木头人,连呼吸的幅度都放得极小,憋得不行了,才极慢极慢地吐纳。
但马儿跑起来后,就顾不上这么多了,又高、又快、又颠,寄月头昏脑涨,本能地往身后寻找依靠,陈昀之高大的身子将她整个拢在怀里,远远望去,像一对相依相偎的神仙眷侣。
青年低头看着无力倚靠在他怀中的女子,下颚紧绷,长长吸了口气。
此番简直是自找麻烦。
他素日喜欢骑马出行,来去自由,青城和泾城相距仅百里,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
可他没想过,不是每个人都习惯骑马的,此刻他为自己方才竟觉得她有趣的想法懊恼。
大意了,女人可比猫儿麻烦多了。
他的马似乎也同他有着一样的感受,背上多了个陌生人,虽然身轻如燕,却是个骑不惯马的,她坐在马上束手束脚,马儿也不好受。
出城后,才走了四十里,马就慢了下来,边走边停下吃草,开始磨洋工。
无法,只得停下歇息,正好途径一处河边,草肥水美,是个休憩的好去处,二人一马在河边树下落脚。
他从未如此憋屈,从前纵马天地间的畅快不复存在,遂暗暗决定,到了十里外的驿站就放她一人独行。
无论如何都与他无关了。
寄月安静地端坐在一旁,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并未察觉到陈昀之的异样。她此刻浑身酸痛,尤其腿侧,此时坐下来,仍感觉在一跳一跳。
休憩片刻后,他一言不发,走过来一把捞起她,将她放到马上,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让寄月有种错觉,她在他眼里怕是跟一袋大米没两样。
真是物是人非,大千世界闯荡两年,陈昀之性子变了不少,更果敢利落,也更冷淡矜傲。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弱少年,被风雨吹打,磨砺出了棱角。
一路上,她都在为给他添了麻烦而内疚,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到了驿站,陈昀之不等她开口求助,照旧将她捞了下马。
此地虽号称驿站,但名不副实,仅有一间破得不成样的小驿管,和可供马匹停歇的简陋马棚。他们来的时候,恰好有一队几个人凑成的小商队在此停留。
陈昀之给寄月叫了壶茶水,过去同商队交涉几句后,回来嘱咐她,“一会小夫人就随商队同行吧。”
寄月捧着略显陈旧的茶杯,顺从地点了点头,看到青年牵上马,往后山去,她不知道他要去做甚,但也不敢过问。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商队马上就要动身了,却仍不叫陈昀之回来,她有些不安。
商队里有位妇人说,“你家郎君应当是牵着马往后山吃草去了,那儿草肥!”
还好,看来他没扔下她,寄月提起的心放下了,向那妇人致谢。“那您先走一步,我还是这等着他吧。”
又两个时辰,却仍不见他回来。
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说的是她一个人和商队走,而不是他们二人,可商队已走远,她除了在此呆坐,什么都做不了。
寄月低垂着头,纹丝不动坐地着。
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茶杯中倒映着她失落彷徨的脸。
日头正往西下沉,天边云霞被染上绚丽的颜色,寄月孤身来到驿站外,明眸中映着漫天彩霞,眼底却一片空茫。
接下来怎么办呢?
愁眉不展之际,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她抱着一丝希冀猛地转过身,看到来人后,顷刻间心中阴霾散去。
马上的青年远远便瞧见了那茕茕孑立的人姑娘,伶俜身影立在璀璨天光下,显得孤寂又可怜。
当年得不到小鱼干的猫儿,也是这般立在紧闭的房门外等待他的垂怜。
他不信因果报应,此时却没来由地有个念头,大概是他欠了那些猫儿太多条命,如今才要通过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来弥补。
方才如愿扔下了这个麻烦,然而他的马是个怪脾气,寄月人在的时候它嫌弃,人不在,它反倒不乐意了,一路上磨磨蹭蹭,两个时辰后,连商队都赶上了他。
回身一望,并未在人群中看到寄月身影,后头两辆牛车上也没有。
罢了,同他又有何干?
他收敛心神,轻扯缰绳,马鞭一挥,就要继续赶路,商队中有位妇人认出了他,朝他招了招手。“这不是那位郎君?你娘子见你迟迟不回去,还留在那等着你呢!”
等他?
青年蹙眉,只听那妇人同旁人调笑了一句:“这位小郎君倒是体贴,不愿夫人跟着骑马受罪,方才央求我们捎他夫人一程,谁知一时粗心,把媳妇忘后头了!”
牛车上都是些女眷,纷纷开起玩笑来:“年轻人刚成婚,恐怕还不习惯,我们家那口子当年也是,隔三差五忘了自己有媳妇这回事。”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嫌这群长舌妇聒噪,调转马头就往回走,这回这畜牲倒是跑的挺快,一个时辰就回到了驿站。
果然,听到马蹄声,寄月猛地转身,看到是他后,眼里亮晶晶的。
跟猫儿一样,他心道。
狗子逐渐沦为猫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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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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