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遥遥地驶在道上,丝缕微风吹动帘子。
御车的是两个姑娘,都梳着单螺髻、巧笑嫣然,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车内也坐着两个姑娘。
坐主位上那位,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间裙,绣着各式折枝小花。素色披子浅浅打了个结。
只听得她问,“妹妹,你在看什么?”音色是冰雪初融后的漫漫春意。
闻得姐姐相询,车金环撩开帘子的手缓缓落下。风吹唇角,好若兰芽初绽,笑了笑道,“有人在沿街卖书呢。”
车金玉眼尾微微上扬,又问她,“什么书?”
“《金步摇》”,车金环续道,“姐姐,不过是佳人错付的故事罢了,也不值得看。”
桂城夏季烦闷,常做雾气缭绕状。湿汗粘腻,惹人不适。
狂风乍起,吹得车内凉爽几分。
一阵异国响乐也被吹进车里。
车外热气沸腾,喧嚣不已。
车帘呼呼作响,在空中来回翻折。绣着的到底是什么花,实在让人分辨不清。
一队着红衣的官侍拐进这条街,又迟迟不见队尾,宛若一条红鱼游进翻腾的滚水。
红得清奇,在崇尚银白赪紫二色的大周,相当抢眼。
“是小城步国的人啊”,车金环轻声慨叹。
见妹妹出声,车金玉也若有所思道,“听说这次的贡品,以玉山国鼎盛时期的佳作为主。”
车金环嗤笑,“姐姐,我可不信。难道传说中的那个玉山国宝藏,让他们寻得了不成?”
车金玉摆摆袖子,无奈道,“那个传说都是骗小孩子的,哪里有什么宝藏?玉山国三千年,一路滑向没落,如果真有什么天地逆转之术,怎么还会拱手送江山,地覆天翻?”
车金环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姐姐,你不是说这次去五柳阁,就是为了玉山国孤品么?”
车金玉眸中神色微敛,答道,“之前去了几次,柳掌柜不过拿出一些平常物赏看,但愿这次有所得才好。”
“大姐姐在宫里什么都见过了,最重要的还是姐姐这份心意”,车金环安慰道。
外头的风小了一些,帘子逐渐恢复平静,坠饰的珠串却流连在车内、空悬着,水晶珠内雕竹纹,玲珑却不繁复。
车金玉捏了一条珠串放在手心,触感清凉。
她的眼角浮起一丝苦色,道,“如今,终于能和大姐姐见上一面……不瞒你说,除了好大的期待,我也实在有些忐忑。”
车金环亦有些感同身受,她顿了顿道,“大姐姐稳居贵妃之位,今上也广有仁爱之心,祖父门生遍及四海。我们竭力向上,必定前途光明。”
“还是妹妹心胸开阔”,车金玉笑道。
车金环往里靠坐几分,柔柔道,“我永远是姐姐的妹妹”。
“今日你要去书社,咱们顺路还能聊聊天。你爱书,真是极好的,比我强太多。这半年瞧着你,去得确实是勤。”
“不过是这半年,话本故事冒出得多些,九州书社又比较全,显得爱去了而已。姐姐善于条理分析,又写得一手好字,父亲常常赞叹。这才是比我整日读闲书好上太多呢。”
见妹妹无谓之言,车金玉又试探道,“年前投递在父亲门下的探花郎安乐道,可是与九州书社渊源颇深。”
车金环端坐起身,郑重道,“姐姐啊姐姐,这个安乐道,与陆府的陆时雨相交匪浅呢。世人皆知,车陆两家不睦已久,安乐道嘛,不过如此罢了。”
“妹妹,你知道的不少嘛”,车金玉取笑道。
“姐姐错了,倒也不需要知道很多,话本子里呢,就常常有些意料之中的故事,无非是换个名姓,把这世间事重说一遍。”
“哦?那你不怕这判断下的太早了,反倒不作准。”
“有姐姐在,倒也没什么值得怕的。总归我与他也不熟,他也不能找我算账吧?”
车金玉抚额笑笑,道,“你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姐姐我只有这一条小命,可不够折腾的。”
“行吧行吧,姐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喽。瞧着外面也快到了,五柳阁既在九州书社对面,那我就书社二楼等姐姐了啊。”
“好。”
车金环想了想,又道,“我今天呢还是找些民生实例来看,说不定将来也能做个三榜进士。反正大周的女官已经这么多了,再多我一个也无妨。”
“很好,有这样的志向,请继续保持。”
马车拐着拐着就到镜灵胡同了。
胡同口有一座古老铜钟,是玉山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每到晨起时分,会有一队在青山观苦修的灰衣侍者,从西城门进入,特地而来,只为通过撞钟的方式,叫醒沉沉入睡的人们。
马车在镜灵胡同西起第六家停下,姐妹互相道别,扭头迈进各自的目标。
“蓁蓁,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车金环本已迈进九州书社,发现自己的侍女没有跟上,却在望着对面出神,不由出声提醒道。
蓁蓁对上车金环疑惑的眼神,道,“你看二小姐的背影,离得近的时候还不觉得,可离得远些反倒看的分明。这二小姐,比之上个月,又清瘦几分。”
“姐姐素来饮食清淡,再加上夏季闷热、食得少,你不用注意这些”,车金环淡然道。
蓁蓁摆摆手,道,“好。不过,你今天到底是看话本子呢,还是看民生实例呢?我猜啊——是话本子?”
车金环信步往里走着,道,“你自去挑些喜欢的话本子来看,我今日不看。再去叫些点心,我突然想饮笋汤了,不要忘记这个。”
“笋汤费工夫,眼看着风雨欲来,我们还约了二小姐一道走,时间上会不会赶不及?”
“不会的,姐姐那边要费的功夫可比笋汤多,你且去吧,我在二楼等你。”
五柳阁这边的二楼与一楼并无什么大的不同,柳掌柜穿的也不过是普通模样,精简干练,越发显得眼睛里有点内容。
车金玉稳稳地坐在玫瑰圈椅上,马车坐久了实在是不怎么舒服,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一次坐马车还能有些新鲜,次次出门都要坐马车就堪称折磨了。
柳掌柜将一个漆盒放在桌案正中,剔红如意云纹,锋棱显露、线条古朴隽永,意蕴悠长。
车金玉眼眸微抬,看这盒子做工,的确是玉山国鼎盛时期的风格。
二楼和一楼确实有些不一样,顶上的光线清绝曼妙,如同拂动的琴弦,透彻心灵。
用的正是祖母素来惯用的的清玻明璃。
经过特殊改良之后,溢出五彩华光,能随时令气候变幻。
光线落于玉质地面时,会为飘渺翠绿染上一层苍色,似有若无,浮影翩翩。若逢雨季,光线投掷其上,又如波纹微红的海天霞一色。旋旋深浅,雨过千峰。
车金玉冷不丁想起,在祖母的苗长阁受罚的那些日子。随即又想到,看这个大小,应该不过是件首饰。
柳掌柜淡然打开方盒,里面只一件小小银钗。
四蝶银钗。
车金玉在心里掂量掂量,一时无言。
“二小姐不妨细看。”
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情,车金玉端起一看。
而刚拿起,感觉便有些不一样了。虽是银钗,却有玉鸣之声一般,透过她的指尖,传递到颤动的心口,发出阵阵回响。
风润生趣,光影环连。
严谨而精确的控制,得到了边界之外,绝佳的微妙平衡。
不无聊,不拘泥,再加上一点巧思。
没有刻意打造繁复的层次,用更轻盈的态度,冲淡腐朽的桎梏。
起落之间,玲珑犀利,摄人心魄。
车金玉有点犹豫,她将这支钗放回到漆盒之内。
柳掌柜默默不语。
四蝶银钗在华光之下,衬出了独一份的清冷。
“这支钗,我要了!”
车金玉闻言愣了一下,她侧首看去。
来人穿着一身清艳至极的软罗裙,脚上是一双织锦缎的靴子。身后的侍女拿着她的云烟色幕篱,坠饰各色彩宝,典雅大方。
舟梦用眼神示意自家小姐,车金玉表示我神色淡定。
年前,大姐姐特意递话来家里,“这大周只有一个桂城,而桂城唯一的贵女,姓陆。”
她当时想,大姐姐是贵妃,她这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
唯一的贵女,姓陆。
陆时雨。
陆家的掌上明珠,首辅陆相明的外孙女。
这小一年,车金玉并不常出门,也没有想过抢对方的风头,而陆时雨作为新晋工部女官,忙于督察殿宇建造事宜,两人也无甚机会相遇。
想到这,车金玉就浅浅打了个招呼。她身边已然悄声放置了一把交椅,相距三尺,不算太近。
两人相视一笑。
椅子上雕饰如意云纹,还特别点缀了北微北花图样。
陆时雨信手拿起四蝶银钗,爽朗笑道,“要不是看车二小姐不太喜欢,我倒是不好夺人所好。”
“陆姐姐说笑了”,车金玉缓缓道,“玉山国鼎盛时期的孤品,向来抢手的。”
陆时雨眉尾微挑,清亮凤眸闪过几丝不以为意,道,“素闻车二小姐继承了车太傅和车侍郎的品味雅识,远胜姐妹。不知道,妹妹你看我簪这钗如何呢?”
车金玉凝神看去。
陆时雨一边说,一边将四蝶银钗斜插入鬓。
高耸的鼻子、精巧的鼻尖已然是独一份的清艳,莹莹的肤色透着一些凛冽至极的灵气。清晰实在的凤眸,又专注又暗藏些许悲悯的情绪。
若拿一些花里胡哨的造型来配,便会陷入空泛华宴的局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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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唯一的贵女,姓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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