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之下,溪流回湍,野水悠悠无边际。
山雨初停,一片空旷寂寥。
车金玉携着个素布包袱,里边装着几件换洗衣服,还有少许钱。
这些都是在出了桂城后置办的。
自在西城门处与陆时雨分开来,她便一路往南。
水路受到管制,只得在官道上走。
比预计慢了好几天才到清水城。
清水城处于湘水河流域下游。
西依雪云山,四季分明。
大周立朝后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
城门处有集结的商队,浩浩荡荡上百人。
像是刚回来不久,身上留有漫漫长途的疲惫感。
还没有要散开的意思。
商队首领穿着件库金色的圆领袍,精简干练,毡帽上别有闪耀的队徽。
令鼓就放在她的手边,还有药物、药水和糖。
她站在最前方,声音阔朗。
似乎在组织签订下一次的经商协议,即将奔赴山脉深处。
商队最外圈站着一排护卫,看样子是不错的弓弩手。
旁边还有位身着空青色衫裙的女子,面纱上绣着莹莹的梅花。
竹编的药箱,是来自万方医堂的医者。
对于长途跋涉的商队而言,也并非一年四季都在行走。
车金玉靠着城墙边沿走,才绕进城门。
《玉山政训》记载有言,城,以盛民也;市,买卖所之也。
城市的核心目的有两个:提供庇护和其他公共服务,促进物资、信息的流动。
商队是一道兼具公共性与流动性特质的社会景观。
同时也符合“移动聚落”的空间特质。
城门内侧有片内向而开阔的场地。
柳阴中是处茶寮。
望杆上随风飘展着一旗青幡。
写了个尤字。
一位娘子正在翻着账簿,穿着件湘叶色的衫裙。眼睛饱含情绪,圆润亲切又带着潇洒淡然的故事感。
车金玉便道,“尤娘子,我来碗凉茶。”
那娘子闻声,挑眉看她,笑道,“姑娘从外乡来的吧?”
车金玉微点头,只道,“不瞒娘子,从北边来的。”
“噢?那就是从桂城来的了”,那娘子边说,便给她倒了碗凉茶。
茶汤清亮,碗盏素雅。
车金玉瞅着那娘子愣了下,复又坐在她身边,笑着问道,“北边近的有林城,远的有万宫冰城,大小共七座城池。娘子怎么能一口断定我就是从桂城来的?”
“我们这清水城啊,自从热疫弥漫,就不大有人愿往这来了。都从这走啊,还差不多”,那娘子上下打量她一眼,续又朗声道,“这小半月,你们桂城可是来了不少人到我们这。你就说,我还能看不出你么?”
车金玉饮口茶,笑道,“尤娘子,你这茶做得真好。”
此刻正是午后,街上人不多。
尤娘子做到车金玉身侧,面向城门,悠悠道,“哟,可别再管我叫尤娘子了。”
车金玉放下茶碗,望着那飘荡的青幡,心下犯疑。
横撇钩点,确实是个尤字没错啊。
那娘子大笑起来,清丽又漂亮,“这清水城哪家不是挂着这尤字青幡啊,你还要都称人家姓尤么?便说我,我叫万苏,你称我万娘子就好了。”
茶桌上的陶瓶里放着枝茉莉,清香宜人。
万娘子又问她,“你是过路啊,还是来清水城寻亲呐?”
车金玉望着对方,笑道,“万娘子气质温柔,我只觉亲切。不过,万娘子,您还没和我说这尤字青幡有何讲究呢?”
“讲究嘛,自然是为了一个姑娘,不过这话说来太长。你若是多待几天,自然而然就会知道的。”
车金玉闻言微微点头,道,“我要往南去。从这过,待几天就走了。”
万娘子凝视对方,给她添了杯茶,徐徐又笑道,“一个姑娘独自出来,有的是要注意的地方。要我说啊,来清水城寻亲的话,只管往尤氏镖局打听,这城里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
“那要是住宿呢?”
“这要说过路住宿的话呢,就还得往里走。去万家酒楼,才不会花冤枉钱”,万娘子说着,又指了个方向给车金玉瞧。
车金玉放下茶钱,道声谢,转身要往外走。
万娘子及时拉住了她,往她怀里揣了枝杏花,明媚妍丽,静幽烂漫。
车金玉拿起花枝细瞧,道,“这花开得热闹。”
万娘子只笑道,“这是杏花村的娘子今晨摘的花。我瞧着我们有缘,往后还得见呢。老杏树由福水河养着,这花也是图个好意头。出门在外,顺顺利利。”
“改日再来喝万娘子的茶。”
风萧萧,叶瑟瑟。
孤客之心,未摇落而先秋。
灯影幢幢,霜露沾叶,远方山色烟蒙蒙。
临街酒楼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车金玉将杏花枝放进素布包袱里,往里走去。
只见食客们围成一圈,连帐房先生都凑在旁边看。
车金玉心下疑惑,也不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往里凑去,便瞧见大堂中央坐着个男子,身形摇摇晃晃的。
那男子穿着件茧色圆领袍,叹息道,“这事怎么解决呢?”
大家在外圈看向他,又望向另一个角落。
车金玉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去,才发现靠窗坐着个姑娘,穿这件绿云色的衫裙。
她探身仔细瞧瞧,猛然惊住,竟然是三妹妹!
把欢喜的心先压一压,她望望现在的情况,感觉有些不妙。
那男子续又喊道,“此事还是我的错不成了?大家也都看见怎么回事,可得给评评理啊。”
大家本来还在热切地讨论,现下却都不作声了。
大堂里新进来一位大娘,只听得她笑道,“呦,今天什么好事啊?这都聚着看什么呢?”
那大娘往里走去,众人给她让开几分道。
车金玉跟在后面,挤到了里圈。
一低头,发现地上盏碗堆叠,还洒了大片大片的酒,气味熏人。
大娘的声音洪亮,笑道,“尤公子真是海量。瞧您今日的阵仗,这是准备要请大家同乐么?”
尤世谦抬首,眼睛里划过一丝精明,指着角落道,“大家叫我饶过她……那我这口气怎么出?出不了气,又怎么请大家同乐呢。”
“呦!什么事犯得着这么大气?”
“事,倒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叫她道个歉,结果嘛,你就瞧她这态度”,尤世谦仰头一口酒,冷哼道。
大娘往角落里走去,脸上带着笑意,只道,“你这姑娘瞧着眼生啊,不是我们清水城的人吧?”
车金玉顺着往窗边走去,又听见大娘这么问三妹妹,心思翻沉。
车金环已经在那坐了大半晌了,不愿说话。
听见大娘问她,她便抬眼望望,结果倒是发现了姐姐正站在不远处看她。
她心定一些,神色静然,只道,“不是。”
“这尤公子是我们清水城千行百业的领头人。你说说,你惹谁不好偏惹了他。他素来就这么个脾气,惯来是要别人捧着、哄着的”,大娘续道,“我看你娇惜怜美,真是想帮你把所有罪都受了。”
尤世谦忽然捶了下桌子,大笑道,“你想帮她受罪,人家还不一定愿意领你的情呢。”
车金环独坐在那里,夕阳泛着凉意,笼罩着她。
她的面颊丰盈饱满,感性而憨甜,天真又娇媚,是红尘里氛围甜美的软糯,生命力旺盛浪漫。
那大娘便又走回尤世谦身边,道,“何必同一个外乡来的姑娘计较,倒显得我们清水城颇为小气了。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将这事过去吧。”
尤世谦眉毛一横,笑道,“万二娘子,你和你姐姐经营这万家酒楼也很多年了,咱们之间的交情肯定是有的。本是这姑娘无凭无据,非要给我安一个窝藏掏犯的罪名。这谁担得起啊?”
车金玉望望自己的妹妹,见她情绪稳定。
便从包袱里抽出那枝杏花,坐到万二娘子身边。
万二娘子瞅她一眼,道,“姑娘也是刚来清水城吧,在我们酒楼住下么?”
车金玉笑着答道,“刚来。在城门的茶寮处坐了会,掌柜娘子送了我这枝杏花,说是住宿定要住万家酒楼呢。您瞧,我这不就过来了。”
尤世谦望着车金玉,突然冷笑出声。
大家同一张桌子,车金玉取了个空酒盅,将杏花插在里面。
她又道,“刚刚在旁边听了几句,倒是没大听明白。不知道尤公子为什么非要窝藏逃犯,这故事听起来真瘆人。”
万二娘子接道,“说的就是。世道本就乱,城内还有热疫,现下又冒出个什么逃犯来,真是了不得呦。尤公子你既说受了误会,便给大家讲讲,不能平白让你受了冤枉。”
尤世谦推开酒碗,指着角落里的车金环,笑道,“今日商队的人如期回来,连着那几个沙漠向导也在,我本来挺开心。”
万二娘子道,“那怎么又变这样了?”
“就是这姑娘闹的事。我们几个人从雅间出来,正碰上这姑娘。她一把拉住我的客人,嚷嚷着说是什么逃犯,竟然还说我窝藏逃犯。”
万二娘子啧声疑道,“到底是什么逃犯?也没见官府告示啊。不会是小城步国那几个越狱的人吧?”
车金玉悠悠道,“您说到点子上了,要是小城步国那帮子人哦,可是大罪。他们从顺天府不耐审查才跑出来的,搞不好还窃取了什么机密要件。那同他们有来往,岂不是罪加一等么。”
万二娘子重重拍向桌子,道,“哎呦呦,这顺天府抓人一向狠,从不听人辩解清楚。我看尤公子你还是赶紧醒醒酒,去商队里仔细查查。顺天府可不管你是什么领头人,人家是直接把你领牢里头去呢。”
车金玉只笑道,“看尤公子这晕乎着的样子,怕是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你应该去向人家姑娘道谢啊,人家给你指出来,岂不算是救了你一命么?”
万娘子指着尤世谦,快意道,“别太担心,都是小事。大不了,等顺天府抓了你去,尤氏镖局我便替你管了。”
尤世谦顿道,“这事情还没理清楚呢,急什么。再说了,诸位都是我的证人。街里街坊这么多年,我什么人大家还不清楚么?”
“我万二娘子呢,确实知道你是个什么人。”
尤世谦起身要走。
车金玉将杏花枝横在他的身前,笑道,“尤公子还没去向那姑娘道谢呢,她现在可算是你的证人诶。”
尤世谦冷眼瞧她,不作声。
车金环自角落里站起来,走到拿着杏花枝的姐姐身侧。
门口进来位女子,面纱上绣着莹莹的梅花,穿着身空青色的衫裙,冷艳决然。
万二娘子迎道,“小医仙。”
梅若囡看向尤世谦,冷声道,“真是听了好一出热闹,尤公子还不道歉么?”
尤世谦瞬时变了个样子,转身对车金环恭手,道,“对不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