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水中的倒影,颠簸起伏。还有五天,才到演出的日子。
可此刻桃花渡渡口前后十余里,满街观众。
车马太多,路途为之阻塞。
清水城历来的茶事节目,总是尤氏镖局的表演显得最别出心裁,或者应该说是最财大气粗。今年他们要仿照前朝玉山国长公主库舍女·柳儿设计的玉雪船阵,在桃花渡激扬喷薄,吞没天空。
尤氏镖局正在进行预演。潮水渐渐近了,连天涌来。雷霆万钧,震撼天地。
上百条战船分列两岸,疾驶腾起,分合变化。
黄色的烟雾四面而起,同时有在水面上举枪、挥刀的人。待烟雾消散,水面恢复平静,却连一条船的踪迹也没有了。
表演者披头散发,手里拿着用丝绸缝制的饰有国花的彩旗,争相奋力迎潮而上。在惊涛骇浪中沉浮,变换着各种姿态,而旗尾却一点也不被水沾湿。
车金瑬停在外圈,她望向挤在人群中的三妹妹车金环,不禁对身侧的另一个妹妹笑道,“好像还不错啊。玉儿,你看这表演如何?”
“大姐姐如果都觉得好,那必定是最好的。”车金玉泛着淡淡的疏离,眼睛里不带有一丝情绪。
夕阳西坠,浮沉出没在湍急涌动的潮水中。巨大波澜,势如奔马,铺天盖地,撼动了倒映其中的天地日月。
车金玉心下思量,身影在阵阵喧哗中尤为落寞。不期然瞧见了往这边走的安乐道,她转首看向自己的大姐姐,以眼神相询,待对方点头,便没入浩荡的人群中。
安乐道昂首阔步,广袖飘扬,与二小姐车金玉擦肩而过。他的目标是车金玉的大姐姐贵妃娘娘车金瑬。而在他身后还随着一个男子,穿着件玄色圆领锦袍,眼里满满的精明,正是尤氏镖局的尤世谦。
车金瑬凤眼里写的是凌厉与挑剔,又坚硬又深邃。华美璎珞在黑夜里溢着神秘的光泽,周身延漫着冷气。
前来的两人被车金瑬的宫侍音练拦住,音练下巴微抬,眼神倨傲。
安乐道站定,轻声问道,“贵妃娘娘,尤世谦请见。”
“哦”,车金瑬依然保持着身姿,专注地瞧着远处的两个妹妹,浅笑悠然,“不知道,不认识,不想见。”
安乐道闻言,递了个眼神给尤世谦。
滚滚波涛飞溅,巨响如鼓。
尤世谦沉默顿首,从袖口捧出个一尺见长的嵌螺钿漆盒,递向拦住他们的音练。音练神情冷漠,又传给松华。
白波汹涌、碧浪翻腾,花枝繁密的芙蓉和薜荔,随风摇曳。
松华看过之后,在贵妃娘娘车金瑬身边耳语几句。音练见状,秀手微抬,侧身放行。
花繁而香,暮色与灯光辉映,盈虚有数。尤世谦垂首,做出副恭谨的样子,接受着贵妃娘娘的打量。他比安乐道站得更近,那点微妙的距离就像敲在他心尖的鼓声,唤醒了冰冷的回忆。
幼年的他带着妹妹逃难,风雪交加。在那个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有可能提供帮助的人,就是嫁入车太师府的卫姨娘卫星云。
当时的车府上下,都在因为面前这位贵妃娘娘的逃婚事件而紧张,戒严。他的求助信被层层盘查,最终并没有被递到卫姨娘手中。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他跪在车太师府的大门前,落在身上的雪拂都拂不掉。
门开了,却不是为他,而是在迎接一顶金羽软轿。
软轿里坐着的,就是现在他面前的这位贵妃娘娘——车金瑬。
他倒在了漫天大雪中。
夜暮降临,连绵的山峦在苍茫的夜色中变得更加深远。
“何事?”车金瑬神色淡淡,她只是随便看了眼,满不在意地问道。
“回贵妃娘娘,小人尤世谦,愿请贵妃娘娘在清水城多留五天……”
车金瑬闻言,似觉好笑,无意把话听完,她转身欲走。尤世谦却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离得近的观众纷纷向他望去。
音练挑眉,将他扶起。
尤世谦很顺遂地站起身,眼角泛着淡淡的笑意。鼓声响彻在他的四周,天色很凉很冷。远处的战船越离越近,鼓声与浪潮声一起涌来。他朗声道,“贵妃娘娘不把话听完吗?”
车金鎏回身看他,眼眸微眯,冷声笑道,“需要我答应你什么呢?你大可说出你的请求,也许我会考虑的。”
尤世谦转头,望向海岸边的车金玉和车金环两姐妹。片刻后又回过身来,对着车金鎏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他的声音在鼓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我没有什么旁的请求。只是看见贵妃娘娘疼爱自己的妹妹们,希望您可以和妹妹们一起加入到我们清水城的茶事节目中来。”
车金瑬嗤笑出声。
尤世谦极为认真地续道,“我保证,您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车金瑬向他走近几步,凑近对方的耳畔。音色带了几分魅惑的魔力,低声道,“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尤世谦。可是呢,你的请求很过分哎。”
尤世谦听罢,突然沉声笑了起来,“我以为提到您的妹妹们,您会有几分动容的。但是如今看来,你对你的妹妹们,好像也不是全然的真心。”
车金瑬有些不耐烦,她笑叹道,“那又如何呢?不管是走还是留,你都无法左右我的决定。你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如果你有你的目标,那你应该去努力。而不是去期待让别人完成你的努力。”
表演者们挥舞着彩旗,踏上岸来。岸边的观众纷纷为他们让道。他们旋转着、跳跃着,和着鼓声,离得越来越近。
安乐道悄然往后退步,他的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意,逐渐隐没到人群之中。
音练和松华对视一眼,打了个手势。
观众中那几个乔装打扮的宫侍便分出一小拨,追着安乐道远去。
尤世谦缓缓笑道,“我知道贵妃娘娘想表达什么。但是我想表达的,只有一点,就是娘娘应该为自己的妹妹们考虑。”
车金瑬望着眼前这个故弄玄虚的人,忽然来了点兴趣。于是她说,“你的节目还算精彩。”
尤世谦指着远方空蒙的山色,低声叹道,“我的节目没有大自然精彩。在大自然的深处,潜藏着贵妃娘娘您想象不到的意外。也许您听到我的请求时,会觉得我很过分。但其实,我既是为您的妹妹们好,也是为您好。”
浪潮声越来越大,人群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大。
尤世谦的音量,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车金瑬望向自己的妹妹们那边,她们离表演者很近。因为彩旗和她们今日所穿的衫裙颜色过于相近,简直被淹没在彩旗中。
车金瑬一时有点分不清,那里到底是她的妹妹们,又或者其实是挥舞的彩旗。
风,将尤世谦的袍角吹得呼呼作响,就如同那年一般。
他倒在漫天的大雪中。
他以为他没有机会了,甚至觉得可能会错过妹妹。
可是,好像没有。
侧门缓缓的拉开了,有一位女子走出来。她的袍子是青松色的,绣着竹叶,手中还捧着件素色袄子和布包。
他听见那个女子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敢求到太师府门前,说明你很有胆量。这里有一些银两,还有《山海水陆路程图引》。我家姑娘和我说,她觉得你不错。如果你想求个前程,可以去清水城。日后若有缘再见,也不必记得此间事。我们姑娘不过是随手做下,不必在意。”
松华站在车金瑬的身后,也逐渐回想起一些事情。
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一丝不服气。
让她记了很久。
十五年前的大雪夜,她陪姑娘从清水城回来,在大门前看见了倒在雪地里的少年。后来她家姑娘让她递去钱和衣物,另外指路给这个少年人。
真是好像的一双眼睛,同样都有不服气。
松华垂首望望手里捧着的那方漆盒。
一尺见方的漆盒里,装着的是北花戒。只是这柄北花戒的两端,刻有前朝玉山国国花——骨枝梅,而且金丝镶嵌有“玉山夫人”四个大字。
这让她很惊讶。根据递上的消息,分明是说老夫人的北花戒留给了二小姐。那么,这柄北花戒是什么时候落到了这个人手里的呢?
掌声如潮,车金环拍得最响。
离她最近的一个表演大汉,猛然从彩旗里旋出一柄软剑来。冒着寒光,闪在车金环的眼前。她吓了一跳,往旁边躲过。那表演大汉却追着她不放。
场面霎时间混乱起来。
车金环转身欲往姐姐车金玉那边走,只见对方也往她这边赶。
就在这时,表演者们又分出一拨人来,隔在她们两个中间。
人群挤在一起,慌乱不已。
大姐姐!
车金玉在心里惊叹,大姐姐那边也出了动静!
车金瑬本来在和尤世谦说着话,对方却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软剑来。
尤世谦挟持了车金瑬,他挟持了这位大周的贵妃娘娘,神色凄然,声音却很冷漠,“对不住了。我是故意的,但恳请您原谅。”
松华和音练都没有来得及,差了半步,一切发生的太迅速。混在人群里乔装的宫侍们,离得实在太远了,也无法逆转慌乱的人潮,于事无补。
姐姐。
车金玉回神望着大姐姐车金瑬,想到她在马车里说的话,又觉得事情奇怪,应该不会仅仅是表面看到的这样。她可是大周的贵妃娘娘,而且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被人挟持的地步呢?
姐姐。
她要不要上前,要不要去解决掉大姐姐的麻烦?
姐姐,我在这里!
车金玉闻声回头去看。是三妹妹,是车金环连着叫了她三声。
实际上,三妹妹车金环的自保能力是最弱的。甚至于她的周围没有人能帮她。她只是闪躲在人群之中,勉强避过几个大汉。
可是大姐姐那边呢,尤世谦挟持她应该是有所求,应该不会造成她的性命危险吧!
车金玉好纠结。
大姐姐和三妹妹一南一北,相隔数十米,她应该往哪边跑,救哪一个?
暮落芙蓉片片霜,车金玉忽然想起了穿越之前的雪夜,老师曾对她说,“心软,才是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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