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漫漫云烟,遗留在车金玉心里最深的角落。她也曾彷徨,也曾无助,仰望天空,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即使是在声势浩大的盛夏,那些冰冷的、细碎的记忆也会爬上水杉的枝枝叶叶,随风扑到她的眼前。
车金玉累极了。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停下来。停下脚步,哪怕只是休息一小会儿,片刻就好。
断壁残垣,暖色夕阳,瞬瞬冷光。
被摧毁的何止是城市,更是希望。
车金玉的唇角压抑着几分苦涩,眼眸微抬,情绪缓缓释出。时间在流逝,终究还是把那些想要责怪的话语咽在喉间。
大抵是难堪,她面色不虞。
车金环立在一旁,望见二姐姐的身形,莫名觉出悲凉味道。她的眼睛里既纠结又害怕,心下慌张,忙唤道:
“姐姐……”
岩洞里的风擦过时空的缝隙,发出阵阵回响,从车金环的衫裙绕到面前这位二姐姐的身畔。
望着三妹妹随风浮动的冷色帔子,车金玉觉得有些凉意,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她眉头微蹙,心中疑惑。
迷雾应该有什么样的味道?
车金玉从三妹妹的衫裙上得到了这个答案。她缓缓吐出一口冷气,在静悄悄的岩洞里微不可见。
有人还在等……
恰恰就是三妹妹车金环,她到底要做些什么?在黑暗中的眼眸藏了多少心思,才会在今天、在这一刻想到对自己下手,究竟是因为什么,实在不得而知。
车金玉在三妹妹紧张的视线之下,佯装失神,向后仰倒,作出中招的假动作。掩在袖中的纤纤玉手,轻巧捏住锋利的银簪,指缘跳动在尖锐的风声里。她并不想做些什么,何况对方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个世界,这位三妹妹,变得有趣起来。
对于二姐姐的晕倒,车金环已经期待许久,在脑海里不断演练可能发生的一切,甚至有丝隐秘的兴奋,被她按捺在心底。
可当事件真实发生,她慌忙伸手去扶,眼睫颤动,差点惊呼出声,带着自己都不曾留意的后怕。心间充斥着眩晕之感,让车金环极不舒服。
她抚过二姐姐葳蕤在地的长发,即使在暗黑的岩洞中也泛着莹润的光泽,摄取着她的目光。与她略相似的面庞上始终笼着淡淡的惆怅心绪,烟眉几分傲然。曾几何时啊,从见到二姐姐的第一眼起,车金环就知道,这世间容不下对方神采里的微凉薄意。
车金环将晕倒的二姐姐背起,跨过那道尚未合上的门。往外走去,走得很慢,走得很稳。
总是在不经意间反复模范着二姐姐的举止神态,许多年过去,就带有了对方的影子。
岩洞外侧的道路两旁,有她来时刻意留下的痕迹,以便找到回去的路。
心里藏着事情,就走得格外快,也觉得烦闷。
车金玉伏在三妹妹的肩头,缓缓睁眼,清冷悠然。对方很有力气,有点底子,背着她走了小一刻钟,竟也毫不费力。她玉手前伸,将银簪递出,转瞬闪过锋利光影。
颈间的微末凉意,令得车金环眉梢一挑,唇角绷紧。她心知自己不是二姐姐的对手,莫名生出些许勇气来,便脚步不停,只等对方开口。
“是因为什么?”车金玉语调淡淡。即使是前世,她也早已习惯背叛,更何况这个异世界的三妹妹,不过还是个胆大妄为的小姑娘。
穿越前攒足失望的那个雪夜,才是冰冷彻骨,叫人胆寒。精神已经不能称之为精神,理想也不再向远方呼唤理想,最后,只剩她一个人还在坚持。背弃理想,是她绝对无法饶恕的事情。哪怕,背弃之人是她的恩师。
老师教过她的,不要在战争的阴霾中,苛求人性的光明。
车金环喉头发紧,她无法回答二姐姐。似乎很简单,但也足够复杂。无法用心回答的问题,嘴巴说出来,总归是带了些遮掩。
两姐妹看着同样的方向,心贴得如此近,却不能分享彼此的心跳。
车金玉自嘲地笑了笑,将银簪收拢在袖中,又旋身轻巧落在地上。此刻的她正站在三妹妹的斜后方,没有往前一步,也不愿就此离去。
流逝的时间变得如此丰富,层次分明。大多都是这样的方式,将人心隔得越来越远,找不到重聚的理由。
谁又能坚持在时间的凝视之下……保持联系?
眼前的三妹妹就像是被困在无形之风的漩涡中,不敢妄动。车金玉望着薄薄的风,试图留住璀璨的缘分,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拍走迷雾残留的味道。声音也极为柔软,“我们上辈子未必就相识,今生的姐妹缘分,亦不想就此潦草结束。我不止是你的姐姐,也愿做你的倾听者。”
车金环无法忽视耳畔来自二姐姐的声音,就像岩洞里的点点水滴,敲在她的心里。她的神情复杂,情感与想法纷纷纠缠在一起,试图找到出口。顿了顿,她长叹出声,“我很抱歉,姐姐。我也不想的……我一回身,尤世谦已然抓住了安乐道。所以,你能明白么?”
“哦”,车金玉无谓地笑出声,她望着两侧的斑驳脱落的壁画出神,缓缓开口,“难道你觉得敌人就会对我手下留情?他们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连他们的意图还没搞清楚,就答应把我作为交换吗?”
面对二姐姐的责问,车金环梗声,垂首呓语,“其实……”
“其实是为了一个男人?”车金玉接上妹妹的话,随即又道,“这辈子有安乐道,下辈子有李乐道,再下辈子可能是王乐道。总归,都是男人罢了。那么,你又能找出几个姐姐可以作为交换呢?”
密道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车金环回身望进二姐姐的眼睛,紧张、不安,还掺杂着其他的许多情绪,暴露了她内心的迷茫。
车金玉上前拥住这个年纪尚轻的姑娘,坚定道,“世间事如此复杂,总要凭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一些东西。你的行为,跟逃避有何不同?面对敌人,当然要正面交锋,满足你自己的需求,而不是敌人的。”
诚实面对自己的需求,比面对自己的心还要难上许多倍。那些想要转圜的小心思,那些总以为会有的余地,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
清醒的人已经在路上,迷茫的人还在迷茫。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就是把成功拱手相让。
密道蜿蜒曲折,阴阳两极,潮湿水汽盘旋氤氲。以溜达的步子走太慢,走快了又深感渺小,没有合适的衡量标准。斑驳的壁画无法点亮甬路,泛着黯淡的秋色。
曾经风格浓烈的色彩,埋没着大大小小的植物叙事。车金环放下对姐姐的愧疚,着迷于壁画所蕴含的那种神秘而包容的感觉。她在其中领悟到了自己的小世界,无法抑制地想要与细腻的颗粒感相拥。
这一刻的情感只属于她自己,在心底与偶然的秘密短暂地相遇。车金环找到了无法言说的风格,被这些风格裹挟着走向远方。
风缠绵在她的发尾,收集着她的秘密。发丝在空中随手画了几笔,描摹着独属于自己的想象。
她在或开心、或糟糕的经历中照见自己,深感渺小,又暗暗保留着精致的态度。
自由,应当属于她,属于车金环。
而相比起三妹妹车金环的自由个性,车金玉则更多地把内心留给了预期。偶然她也会闪过随意的念头,比如说,很想找到闲适的时间,看一场剧情圆满的电影。
姐妹之间,就像千姿百态的花,随自己的喜欢,随意绽放。风吹过,还是这朵花,这个她,纷纷扰扰都无关。
风一直在变,走着走着,总有停下来的时候。
在这座偌大的清水城,车金环最讨厌的人,只能是尤世谦。从进入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断考验着她的耐心,甚至胁迫安乐道,她才乱了方寸,伤到姐姐的心。
当看到尤世谦从转角处施然而来,车金环眼中怒气重重,大有誓不罢休的意味。眉心冒出丝缕狠厉气焰,只苦于手段心计尚跟不上,显得虚了些。
尤世谦对此自然是毫不在意的。
在他身后几步,一位黑袍女子仪步翩迁,气势非常,长纱掩面,浅色的瞳孔里浮动着疏离冷韵。
车金玉望见前方的两人,牵出冷笑。心下思讨着黑袍女子的身份,觉出熟悉,又不大确定。她回首看向三妹妹,却见车金环的眸光中也闪动着什么,似乎是在小心翼翼地确认。
母女之间的关系,总是有特定的连接点,是旁人无法读懂的密码。有条不紊地展开,繁盛到浩瀚。车金环与卫星云之间从不需被定义,那些被变化包含着的变化,是藏在星辰中的意识,略带一点感慨。
“动手啊!”
“动手!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面对母亲的声声呼唤,车金环几番犹疑,她的手在颤抖。那坚定地握着她的手的人,是她的二姐姐车金玉,而不是站在她对面的母亲。
总有些属于她的考验,也总是恰巧发生在她和姐姐之间。
而这,不应该。
勇气,是用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因为拥有机会,才必须得更加诚实地面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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