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金玉心下惊诧,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便道,“父亲有次评价安乐道说‘有些人是碌碌的庸才,另一些是懈怠的天才,只有他,是愿意脚踏实地的人才’,每一串汗水换每一个成就。”
风吹凛凛,松华从外间飘然进来。
她手中拿了支剔红漆盒,兀自站到殿中央。
车金玉好奇地看去。
松华直接递给她,车金玉顿在那里,迟疑一下,双手接过。
“打开看看吧。”车金瑬松弛而自然道。
这剔红漆盒是如此地眼熟,简直和五柳阁那支一模一样。
车金玉没想通,心头涌上疲惫感。
她轻轻打开来看,四蝶银钗泛着耀眼的光,锋利的像一把剑。
车金瑬声音舒缓道,“你可知这支钗的来历?”她的表情幅度很小,连眼神都是轻愁悲宏,带着平静的震慑力,凌驾于一切美感之上,让人无法停止注视。
松华转首瞧见车金玉还茫然着一张脸,略含蓄地笑了笑,带着几分幽远朦胧的氛围。她便道,“娘娘,二小姐才及笄,前朝的事能知道多少,您可不要逗她了。”
“是啊,那你给她讲讲好了。”历史长河中,有一个不能忘却的名字——库舍女·柳儿。很多人也曾质疑,这样饱受争议的人物,是否有资格留在史书中,是不是应该‘被消失’。
松华红唇微启,面容怜弱而坚韧,尤是细微之间的落寞,楚楚动人。
“二小姐,玉山国时期的故事你应该听过不少了。这玉山国长公主的传说,你便听我给你讲讲看吧。”
外殿的钟声层层激荡,车金玉沉淀在静谧安定的氛围里。
“玉山国末期近乎颓然,而哀帝只得两位公主。小公主年幼烂漫。长公主库舍女·柳儿能文能武,便被寄予厚望。”
“山海大陆七国分争不断,群雄逐鹿。长公主于内先后平定‘土城兵变’、‘青沅事变’,废除诸多弊政,推行政平之治。于外又围困仕典国主力军队数月。其中城步国攻势最猛,长公主举力制定了外交伐谋的策略。五次出使,联合固兰国、千净国,瓦解‘伐玉同盟’。自此城步国一分为二。”
听到这,车金玉忽然想起了近期各国陆陆续续来大周朝贡,便道,“原来大、小城步国,是因此分裂的啊。”
“恐惧,是人类所持有的最古老的情感”,车金瑬接道。
“岁音三十年,库舍女·柳儿从敌营中护佑哀帝脱险,与投降派做斗争。同年又参与‘玉山南伐’计划,奇袭尊国和照国。战火连天之下,竭力保存玉山国三千年来的重要文献,主持日月极炉殿重修工作,倡导兴文行章运动。”
“战争的爆发,导致天然宝石的供应极为缺乏。岁音三十一年,恰逢琉璃城、万宫冰城与界光钢城遭灾,海、晏两州借机围攻、夺权,许多重要贸易通道被封锁。长公主库舍女·柳儿收复失地,抑制悍将。自此,镇守三城二十年,鼓励开荒,支持商业,恢复生产。创立‘玉山间’,打造了全新的美学风格,用以支持女性能够完全地去诠释和表达自我。除此外,著有《破阵兵图》及训政书《玉山正训》,一生功绩斐然。”
说到这,松华和宝座之上的贵妃娘娘对视一眼,又道,“舟篷飘摇,足迹遍至疆土。赋予新解,拓展生存空间。”
车金瑬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平静,气韵翩然,只道,“他乡遇故知”。
岁音五十年,夕阳在山海大陆散尽最后一点余晖,玉山国终于还是陨落了。玉山国末期的存世档案非常稀少,许多精妙的设计和图纸都在战争中被摧毁,如草芥般腐烂掉。
大周则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全新风格。花蕊、卷叶,贝壳和雪花,一扫忧伤,更轻盈、更简朴,更自然主义。
瑟瑟风声,山林禅诵,清气怀远。
玉山国长公主也喜好山水画,也神游山水、怡情丘壑。而危难之际,毅然选择了为国家担忧的生活,与天命竞。
车金玉慨叹道:“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被质疑、饱受争议”,松华浅笑道,“因为啊,她拒绝了一个人。”
“谁?”
车金瑬轻抚过冰凉的宝座,缓缓道,“先皇。”
大周的先皇,大周的开国君主,曾几何时,还在尊国的边境游荡,无所事事。在街头被人欺负,毫无还手之力。
在库舍女·柳儿最后一次出使的时候,她偶遇了这个潦倒落魄的少年人。
她望见了他眼底的光,给予他一个机会。帮助他复仇,帮助他成长。
少年人迅速跃升至举足轻重的位置,大家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大将军。
岁音三十年,大将军求娶长公主不成,反手将哀帝送进了敌营。
岁音五十年,库舍女·柳儿与先皇在琉璃城决一死战。既是为了玉山国的未来,也是为了祭奠二十年前无辜死去的亡夫,一个文弱却极具勇气的书生。
草木间走出来的美人,总是有着足够生动的细节和精神力量。松华立在那里,衫裙细软柔顺、剪裁精密,飘渺如微风。
车金玉在小小的讶然过后,有些伤感。
“天赋与努力,并不能超越立场。自然,也不能因为立场,就去否定一个人的天赋与努力。”车金瑬的音色像是浪漫星河里一闪而逝的流光,带来一点点安慰。
殿外狂风阵阵,今夜必定星光黯淡。
脚踏实地,吃天赋更吃努力。暗中发生的世界大事,总是在悄悄靠近愿意付出的人。
车金玉还是叹出了声,漆盒中的四蝶银钗冷冷清清。
松华便道,“玉山国长公主在三十岁时,与来自风电城的书生喜结连理。那人出自铸剑世家,却对此一窍不通,只好用陨铁打造了一支钗送给库舍女·柳儿作为新婚礼物。”
“就是这支四蝶银钗么?”车金玉举着漆盒遗憾地问。
松华点点头,鬓边的繁美步摇便模糊了光影,“可惜天不愿成全有情人,美好都化为泡影,徒留钗上的蝶双双对对。”
“世人大都对例外痴迷”,车金瑬出声道,“四蝶银钗也是一个如此美丽的例外。听说你前些日子和陆家姑娘聊得很起兴?”
车金玉合上漆盒,垂首道,“偶然在五柳阁和她碰见。下了雨,便一起听了个话本故事。”
“暴风雨要来了,早些出宫吧”,车金瑬挥手道。
车金玉起身,将漆盒递给松华。
松华却笑着摇了摇头。
出得殿门,云已压得极低。
车金玉之前胃部不适,现下又有些头晕,昏昏沉沉的,坐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车府内外掌起了灯。
紫蒲小院里种了许多名花,蓁蓁不忍,一边感叹天气糟糕,一边拿细布将其都围起来。
车金环望见了,从书房里出来,跟着搭手。
好一会,才整理完。
“蓁蓁,姐姐到哪了?”
“一刻前二小姐就到家了,不过直接回雪云阁了。”
车金环疑问道,“我还以为父亲肯定又要把姐姐叫走,说好一通了。”
“没有,二小姐身体不适,现下还没醒转呢。”
“啊?那你打听着点,等姐姐醒了,我们去看她。”
蓁蓁放下手中的活计,只道,“我的小姐啊,我是你的侍女,所以必须得劝你一句,你可以关心二小姐。但首先,你也得关心自己的处境。知道看二小姐,也得知道看月姨娘啊。这几年可都是月姨娘掌家。”
车金环垂眸不语。
“你是三小姐没错。如果卫姨娘没有缠绵病榻,你的处境肯定要比现在好上许多。可是,这个世界毕竟没有如果。你和二小姐一样大,总要学会为自己多考虑。”
菊花有种花色名曰顺圣紫。
虽然紫菊受人追捧,但顺圣名高,价尽低。
赏花是雅事,雪云阁清供的花一向都是舟梦来择选。
因车金玉喜欢树花多过草花,雪云阁里如今供的就是二乔玉兰。
枝头烂漫,神仙游戏。
舟梦坐在阶前,给其他的侍女讲故事。故事很平淡,天外却黑风乍起,雷声阵阵。
众人只得散开。
舟梦踏进屋内。
正巧,车金玉幽幽醒转。她倚在榻上,唇色泛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舟梦倒了杯茶,递到她的唇边,扶着她慢慢饮下。
车金玉缓过劲来,便道,“这可不是素常我惯饮的茶,你怎么了?”
舟梦心下恍然,道,“确是我疏忽了,我应该先问过你的。”
闻言,车金玉微皱眉头。
舟梦续道,“是月姨娘送来的茶。说是青山观的三清茶,我见还带着金封,就没多想。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无碍。月姨娘倒是有心了。”
“我在府门等你,见你晕着,吓了一跳。月姨娘恰好在,她便说从前大爷也晕过,刚从宫里回来就不舒服。服用三清茶,片刻即好。”
“看来月姨娘已经有经验了”,车金玉复又躺下,疑道,“淑太妃在青山观清修多年,这三清茶出自她手……我倒是有些想法,眼下却一时联系不起来。”
舟梦给她掖掖被角,道,“我看你还是不要费神了,先养好身体。旁的事,明天在想。”
车金玉怔然,忽地一下坐起来,道,“有件事忘了!”
舟梦也想起了什么,急地直拍手。
两人默契道,“青山观!”
舟梦望着架子上搭着的绿色衫裙,纠结道,“你约了向小将军见面的,这去还是不去呢?只是现下赶去青山观,时间也晚了。”
“让我想想”,车金玉抿唇,凝视着三清茶,复又笑道,“这样吧,我写封信递过去。不过,你不要再用以前的小厮去送,你直接交给月姨娘做这件事。”
疾风骤雨,打湿了心下的自然安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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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四蝶银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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