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践踏人心,这四个字若单独拎出来她都明白,可合在一起却是令人费解。

她践踏人心了?

践踏人心?

一时间,困惑大于愤怒,绿礼反倒生出几分兴致,似乎是觉得有趣,连眸子都比平常晶亮,“咦,我践踏谁了?”

小孩子的恶作剧,天真得近乎残忍。

周已一颗心沉下去 。

万福寺毕竟是佛门宗地,也为了出行方便,绿礼没有穿平日里繁重的华服,而是一身轻便的浅色常服,腰间只坠着一枚水苍玉佩。

然而,即便是再简陋的服饰,也难掩她姿色。白生生的一张脸,巴掌大小,一笑宛如三月里晕开的桃花,甜美动人。

“表哥,你就说说嘛。”

说出来也好让她骄傲一番。

说什么?

他眸光黑沉,想起上世种种,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碾碎,愤怒与委屈来得毫无预兆,能说什么呢?

她从来没有强求他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怨不得别人。

她能随意践踏的真心,也是他巴巴捧着送上去,求着她垂怜。

她只是不稀罕罢了,她身边青年才俊数不胜数,他又凭什么要求她稀罕呢?

周已轻笑,刻意摆上些漫不经心,“同你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绿礼狠狠瞪他,“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却没有真正动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是骨相长得好的人,赏心悦目,周已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此,她自认为对他格外宽容。

“想尝尝山莓吗?我去给你摘些来。”周已转开话题,他一路上看见不少快要成熟的山莓,少部分已经熟透了,红艳艳地挂在枝头上。

绿礼东张西望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宫中珍稀瓜果不在少数,再稀罕也变得不起眼,但这种山里土生土长的果子她反而没怎么见过。

她最后轻哼,“你爱去便去,快一点啊,这林子里蚊虫这么多,你要是被毒蛇咬死了可别赖我身上,看什么看,去啊!”

周已:“……”要不是生了张讨喜的面孔,她总有让路人都恨不得棍棒教育的能力。

他认命般地将她安置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周围环境,确保不会有毒蛇过来先把她咬死了这才放心。

“你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绿礼把玩着手里野花,没好气地开口:“知道了,烦死了!”

她在他面前,总是毫不掩饰、毫不顾忌地暴露全部坏脾气。

周已看她一眼,抿唇敛眉,转身离去。

临别那眼神,活似思妇千里迢迢赶来探望自己丈夫却被怒斥回家,只留下满心委屈。

咦呕,绿礼被自己比喻激得一阵恶寒。

周已果然如他所说,一会儿就回来,宽大干净的树叶包裹着一捧鲜艳山莓,泛着水迹,看样子是已经清洗过。

绿礼好奇地尝了一枚,酸酸甜甜,味道居然比想象中要好。

“你尝尝。”她捏了一枚塞进周已嘴中,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粗鲁,白皙细腻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唇,“还不错吧?”

她脸离得很近,淡淡的脂粉香萦绕在周已鼻尖,并不难闻,让他下意识点头。

“好了,那现在剩下的都归我了!”

“……”

“……嗯。”周已乐观地想,最起码,她现在还舍得分给他一个。

*

由于路上耽搁,绿礼和姜红月几乎同时到达万福寺主殿,大殿内正前方是高达两丈的释迦牟尼佛像,十八罗汉分别陈列在大殿四周,金光闪闪,佛气逼人。

绿礼不喜欢殿内这种氛围,高大的佛像,浓重的香火,都莫名让她有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红月,好久不见。”东箐穿着一身蓝灰色素袍,出来迎接她们。

姜红月同样微微笑道:“小徽,好久不见了。”

姿徽是东箐郡主未出嫁时的闺名,两人年龄虽差了四、五岁,却志趣相投,她亦是红月少有的闺中密友。

“东箐姐。”绿礼也跟着叫,她与东箐交情不深,只是从别人口中了解过她的“传奇事迹”。

听说她十六岁成亲,与新郎一见钟情,执意要嫁给当时只是一介布衣的顾昇,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后面。

夫妻俩一直恩恩爱爱,谁料婚后尚未两年,顾昇突然带了另一名姑娘回家,要求纳妾。

那姑娘父母于他有恩,如今姑娘父母双亡,他虽无感情,却也甘愿担起照顾姑娘的责任,并向妻子保证只给姑娘名分,绝不会对不起她。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好女却不侍二夫。

东箐听完夫君的纳妾请求,只淡淡留下一句“明日再议”。

第二日,一纸休书甩在顾昇脸上,任凭他百般挽留,再三保证,东箐依旧派人逼他按下手印。

是休夫,而不是纳妾。

顾昇懵了,他压根没想到自己温温柔柔的妻子竟如此刚烈。

被休弃之后,他仍死乞白赖在府中不肯离开,以为自己能挽回她的心。卑微讨好的模样,恐怕世上绝大多数女子都会心生怜悯。

可惜,东箐是那少数女子之一。

她冷笑,一巴掌甩在顾昇脸上,“不知好歹,本郡主父亲乃当今天子叔父,母亲乃一等国夫人,你又算什么东西?”

再一巴掌,“这一巴掌为本郡主,可怜我眼瞎竟瞧上了你。”

东箐最后一巴掌,直打得昔日丈夫嘴角溢出血丝,“最后一巴掌为那柳姑娘,好好女子岂可被你轻贱?”

顾昇恍恍惚惚被扫地出门,鼻青脸肿地去寻那柳姑娘,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柳姑娘冷脸,“郡主姐姐如此良善,你如何配得上她?瞒着我,不顾我意愿,自以为是地要纳我为妾,顾昇,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将顾昇暴力赶走后,柳姑娘不免坎坷地想,郡主姐姐会不会因此对她印象糟糕?该死的顾昇,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承诺将她带入府中,竟是纳她为妾?好大的脸!亏她还高兴能早日见到郡主姐姐呢!

柳姑娘越想越气,恨不得将顾昇拖回来再打一顿。

另一边,顾昇意识混沌地游荡到大街,人群熙熙攘攘,他却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他爱着的,明明自始至终都是东箐……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顾昇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哪里做错了,男人的劣根性,让他将自己那些旖旎小心思摘得干干净净,自欺欺人到一定程度,他只会觉得委屈和不解。

不过无妨,他很快便没有多余心思去纠结那些问题。

东箐爱过顾昇,毋庸置疑,不过这份感情在他提出纳妾时就已经分崩离析了,无可挽救。

弃夫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会让他好过,并非因爱生恨,她……单纯不想让他好过罢了。

听闻顾昇后来混得极其凄惨,也越发贪恋记忆中佳妻的美好模样,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但东箐的字典里没有“原谅”这两个字。

又有坊间传言,两人之后还见过一次面,彼时顾昇凄凄惨惨戚戚地问东箐,“如果我现在死在你面前,你会原谅我吗?”

啧,面目枯槁的男人,丝毫找不出她曾经爱慕过的样子。

东箐慢吞吞喝了口茶,无所谓地笑:“随便你吧,喏,窗户在那,你可以试试。”

她是真的不在乎。

“好,我明白了。”

顾昇扬起一个哭一般的笑。

自那以后,顾昇再没在京城出现过。

又又有坊间传言,其实是柳姑娘暗中对顾昇下绊子,逼他再也不出现在东箐面前。

总之,绿礼所听到的便是这些传闻,从不同人口中拼凑出,描绘得有声有色,尤其那些口若悬河的说书人,仿佛他们就是在场的见证人一般。

东箐休夫后,有段时间竟沉迷佛学道法、自然万物相生相克,她一身自由,当即选择去寺里带发修行,云游了不少河山。

这份自由让绿礼羡慕了小片刻。

“寺里吃的是素斋,比不得宫里。”

东箐和几个小沙弥亲自做了一桌素斋,热情款待,连方丈都请动了。

姜红月客气道:“哪里,我也喜食素,修身养性。”

她说的是真话,绿礼看着这一大桌素食,各种黄的绿的黄黄绿绿的,只好僵硬地点头,这桌人,除她之外都是修身养性喜素之人。

她抬眼望了望四周,奇怪,周已去哪里了?跑去吃独食了?

绿礼在周围人喋喋不休谈论佛经,眼看越谈兴致越高昂时,趁机溜出斋堂。

她在庙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后院菩萨庙里找到他。

周已持着香烛,看样子是在上香拜祭,礼佛请愿。

“表哥,你许的什么愿?

绿礼有些好奇,她实在猜不透周已无欲无求一副快升天的样子,能有什么放不下的,还需去祈求菩萨。

“说出来就不灵了。”

绿礼不屑地轻哼,有模有样的,说不定是在向菩萨诅咒她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双手合十,故意大声道:“菩萨在上,信女姜绿礼请求我身边的人周已,愿望全部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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