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从堂屋出来,手里磕着大烟,面无表情望向奄奄一息快没气的怀安,耷拉眼皮吐出几个烟圈,嘴巴紧皱,露出黄牙。
“这么膈应人,还带他回来,给你找婆家都费劲,你觉得有谁会要他。”
“捞不着上位还没钱,你这哪里是玩腻回来,我瞧,又跟别的爷们偷情被抓,让人家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亲骨肉。”
“等改明儿一早,把这小皮猫子随便送给哪户人家,也甭想着要大钱,全村都知道你干的那些腌臜事,赶紧趁年前找个不敢造反的婆家。”
女人胡乱甩开头发,表情微妙。
“免费送?”
“你指望这个...痴呆儿,能卖多少钱。”
“呦,好歹是你的外孙呢。”
女人讥讽语气稍停,她弯腰,踢开怀安手边的饭盆,眼见米块歪斜,几乎都要掉在地,她拧开旁边水龙头,打湿门上抹布后使劲擦怀安的脸:“他长得像那个千刀万剐的畜生,我瞧见他就想吐。”
灰尘跟着水流落下,流进怀安衣领,冰得他浑身哆嗦,还不敢伸胳膊反抗。
等那张小脸变得跟花猫般,老头原本病恹恹的眼出现点亮光,布满老人斑颤巍巍的手偏移,最终捏住怀安下巴。
“这要是搁老一辈子,卖梨园都能卖八十大洋!”他眼光发邪,等看清怀安因营养不良连牙都没长完全的嘴巴,老头嫌恶甩开。
“看看谁家婆娘生了三个女儿,把人送过去,就说五岁不记事,延续香火不成问题。”
等了片刻,见怀安毫无反应,老头用烟枪敲敲他的嘴:“嘿,还真是个傻的。”
村里,尤其山村,就不存在隐瞒的消息,还没出半日时间,村长要卖外孙的流言瞬间飞满整片山区。
“侬多嘞?”
“这个数,这个,”有人伸出五个手指头示意,咧开嘴,“咋样。”
“哎呦呦,五千块钱男仔,谁要得起。”
“哪个五千,搞破鞋的娘们要五万!”
围观人群一阵惊呼。
这片小山村出不起抚养费,兜兜转转,消息不知怎么传到城里,又到省会。女人见消息扩散越来越大,满心欢喜以为能摆脱个累赘,谁料等来的确是上门查案的警方。
女人再蠢,也明白恶意买卖儿童属于严重犯罪,她极力辩解,但有位女警从柴火房角落找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怀安。
见有人来救他,怀安努力伸小手去拽对方衣角。由于多日来的缺水,怀安嗓子沙哑得不成样,仍极力叩出两声谢谢。
女警同样是为母亲,她哪见过把孩子虐待成这样,当即想把怀安拉起,却发现对方自手指到没入袖口的位置,压根就没有半块好皮肉。青紫重重叠叠,某些地方新伤旧痕混杂,结痂好像又被抽开,裂得触目惊心。
山区、虐待、拐卖。
本能成为当地人人饭后闲谈的谈资,但是妇女儿童保护协会出手,让怀安进入镇上的福利院,最起码,他不会再遭受来自母亲的毒打。
闹剧过去大约有半年,小山村的书记换得换、该得该,风波逐渐平息,再过了两三个月,几乎没人记得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卖子事件。
再后来,怀安这个名字,在小山村、镇子上,如果公安不提,在人们的记忆里几乎消失不存在,甚至连福利院的保育员,都对他的印象模糊。
“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孩?”保育员是福利院的老员工,她对全员情况如数家珍,偏偏回忆不起来怀安,“很瘦、很小。”就连给出的形容词都那么笼统。
直到巡查员递出怀安照片,让保育员看清其相貌,老妇人恍然大悟,连连指点。
“对,就是他,个头不高,讲话声音细得几乎听不清,好像之前受过重击,他反应……比较慢。”保育员给出的回答委婉。
她讲话慢,絮絮叨叨,像在回忆。
“他吃饭有个很特殊的习惯,不能吃热饭或者是刚煮出来食物,说是猫舌头吧,也不太像,真是奇怪的孩子。”
“最要紧的一点,怀安很会玩捉迷藏,戒备心极强,要是他想就算出动全院也找不到人,”保育员停顿片刻,听清巡查员问题,哦了声补充,“没躲哪,厨房蔬菜筐里面,等我们找到他时,小孩已经抱着白菜睡着了。”
“在菜篮子里?”
巡查员出声质疑,抬手按住胸前执法仪,察觉他们动作,保育员摆手。
“福利院对欺凌行为管制非常严,是小怀安喜欢待在狭小的地方,我们觉得一方面是怀安在这里有安全感,另一方面通过挤压,皮肤受损部位就没那么难受。”
保育员解释,她说了通,忽然想到巡查员的来意,目光有些困惑:“怎么突然说这个,怀安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他找到很好的领养人家,我们考察过那户家庭,绝不可能出现虐待。”
巡查员对视:“领养那户人家报警了。”
保育员啊了声,视线茫然:“怎么了,怀安是好孩子,是有人欺负他才反抗,他胆子很小,你们不要训斥他。”她慌忙握住巡查员的胳膊:“怀安是很好的孩子。”
“不是......”巡查员摇头,告诉保育员真相:“其实是怀安失踪了。”
保育员愣神,呆呆重复:“失踪?”
“嗯,就在抵达新家还没两天的时间。”
眼问不出别的东西,巡查员合起记录本点头示意:“有消息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哎,哎,您们等等。”保育员追出去,开门的瞬间,引得趴在窗边旁边的孩子们一哄而散,顾不得呵斥他们,她问出心中疑虑:“怀安是受到委屈了吗?”
巡查员无奈摇头:“细节问题是局里询问,我们无可奉告。”
“怀安是好孩子,他很乖,不会因个别小事跟大人赌气。”说着说着,保育员声音都有些哽咽,她染带风霜的眼眶通红:“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您再找找附近街道的监控,万一怀安被拐走了呢?”
“……”
两位巡查员离开福利院。
等走到路口,其中一位扭头,视线带点不解:“真有人记得待不过三月的小孩子?”
“你要见过怀安,估计不会这么说了。”
“真人能有照片好看?”
“嗨,走吧,去临街门市问问。”
...
小镇另一角落,某处垃圾桶旁,穿大衣的少年驻足。他停下的时间突兀,导致共同研学的同班同学催促:“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走吧,免得赶不上回去的车。”
前者薄唇冷眉,五官内敛而低调,瞧着格外冷淡。铭牌别在胸前,褚昀书三字游龙走势,反射出道寒光。
“你先走。”
少年时期的褚昀书打发人离开,他折身向巷口深处走,最后停在硬纸板前面,看清地面污渍,以及瑟缩在寒风中的小小脚踝。
他骨架小,还穿的布鞋,鞋底边缘都磨破成布条,空荡荡地挂在右脚。
那是褚昀书第一次见到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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