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镜鬼

幽暗的房间里散落一地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黑色的字。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抓着一只毛笔提着腕停滞在虚空里,浓墨滴落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清脆地回响在这个镜子组成的屋子里。

各式各样的镜子镶嵌入坚硬的墙体,窗外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被平滑的镜子折射到四周,沿着了规律的光路在黑暗中舞动,黑色的字迹遍布于光滑的镜面。

许镜再扔下手里握着的笔,用手指穿插在发丝里梳理凌乱的头发,姣好的身躯裹着一身红色的曲裾,身体跪坐在镜面上。对着光滑的镜面抚着自己的眉眼,红色的裙摆铺散成一朵艳丽的大花。镜中的人也学着轻抚着看不清的眉眼,一朵朵大花隐藏在黑暗中。

隐隐约约的光线映射着镜子里流淌的黑色字迹,它们逐渐地聚拢到一处,再缓缓在镜面再次流动起来。

玄色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之上,青色的流水从乌色的山尖凶猛地倾倒落下,高大的黑木直直地向上生长冲向烈日,黯色的鸟雀携着墨色的流云在天际飞过。

鸟雀迅速地飞出了镜子,带起些微的风,一张看不清的脸藏在后面试探性地贴着镜面,荡起黑色的涟漪。

消瘦的手臂伸出抚过镜中人虚无的轮廓,湿滑的皮肤、硌人的骨头、粘腻的水渍从指尖传到手掌,再到全身。许镜再睁大了自己的眼眶,赤红的眼珠在里面不住地滚动,泪液从血肉中一点点地挤了出来,带了点血,一颗一颗地落进镜中那张脸上的黑色的眼眶中,

许镜再拉开束缚着身体的曲裾,红色的衣裙掩盖了冰冷青紫的身体,乌黑的长发穿过镜面,与里面的长发连接到一起。身体爬趴在另一具虚无的身体上,蜷缩着窝在了一片冰冷里。两个人无限地接近到一起,人伸手抱住了人。

鸟雀在镜屋里鸣叫,从一面镜子飞往另一面镜子,带起来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抱着许镜再的身体,从两人相碰的头面开始长出了皮肉。

风吹起了厚重的帘子,明亮的月光一股脑儿地投射进来,多余的光被一缕缕地折返于房间里,溢散了出去,于是黑暗的地面上出现了第二轮明月。

“ 许镜再”揽着许镜再,枯瘦的手掌遮住了凸兀的眼珠,躺在冰冷的银色月光中。镜面的山水消失在这些无处可去的月光里,化成一身黑色的衣裙裹在新生的皮肉上。宽大的衣裙遮掩了两人的身形,黑色的裙摆与红色的裙摆交织成为一朵诡丽的花。

许镜再趴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轻微温热的呼吸打在空荡荡的颈间,一双手从腰间穿过揽得更紧了些。

印路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在他的周围站着十几个漂亮的男女,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谄媚地为他点燃指间的烟草,拉起那些年轻的手小声地向他逐一介绍。一个看不见脸的人趴伏在他的身上睡着觉。

男人滔滔不绝向印路介绍着公司来的新人搏眼缘,男男女女听话地站在他的面前努力地展示自己,恨不得贴在这个仿佛置事外的人身上。

印路瞥了一眼卖力表演的年轻女人,小心地放下熟睡的人,倚在沙发上。男人谄媚地、熟练地接过未灭的烟草,高兴地把身前的女人推到他的面前。

女人低垂着眉眼,怯怯地跪在印路的面前,被他挑起下颌仔细打量。肤白如玉、眉目如画,他满意地看着这张美丽娇嫩的脸,端起一杯清澈的酒液缓慢地喂进了那微张红唇之中。

印路向男人点了点头,得到指令的一行人轻轻地退出了房间。许镜再安静地睡在沙发上,温暖的毯子覆盖在身上,房间里传出兴奋的喘息声。

荒诞的夜攸然逝去,面色潮红的女人从房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正面对上了转醒的许镜再,看清了那张昨夜不曾见到的脸。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让她恍惚间似乎见到了她的偶像,那位早就溺在水里的影后秦静冉。

许镜再拥着毛毯坐在宽敝的沙发上,凌乱的短发贴着脸颊,看着呆立着的女人近乎慌张地走到他的身前,带着斑痕的手臂轻轻地抬起又落下,那双大而明亮的杏眼里流露出浅淡的光亮。

女人最终只是在许镜再疑惑的眼神里急切地整理着乱巴巴的裙子,试图遮掩身上的痕迹,最后接过他手上的毛毯盖在身上。

许镜再懒懒地坐在沙发,小声地数着女人离去的步子,一步,两步……万幸,女人走了十三步出了门,而非多一步或少一步。印路拿着一杯温水走到他的身边,温柔地给他取出要吃的药物。

许镜再无视了坐在他身边的印路,眼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偏着头仔细地听着什么,眼珠轻微移动着。

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俯视着坐着的许镜再,苍白的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仔细地打量,赤红的眼珠在眼眶里直勾勾地看着他,上扬的嘴角冰冷诡异。她抱着看着她的许镜再,面容贴在他的温暖的颈窝里,高兴地笑出了声。

印路坐在一旁看着许镜再伸出枯瘦的手臂抱住了一团空气,这种怪异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之久。

两个月前,许镜再突然从抑郁苦闷中走了出来,高兴地告诉印路自己听到姐姐的声音,从那过后就一发不可拾。许镜再频繁地向家人分享自己看见的、听见的,逐渐陷入癫狂,前不久还试图从一间全是镜子的房间里找到那位看不见的姐姐,最后差点失温,被印路紧急送去医院才活了下来。

许镜再清醒了一会儿,乖乖地就着哥哥的手吃了药,慢悠悠地吞了几口粥敷衍了一下肚子后呆呆慢慢地转着粥勺。

印路把空碗扔进了洗碗机,抓着呆滞着自言自语的许镜再的手,牵着他走进了卫生间。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印路轻柔地替毫无反应的许镜再搓揉着皮肤,然后擦拭他的身体。

印路给许镜再擦着**的手掌,一只水杯碎裂在地面。在两人的面前,电脑散着悠悠的白光,上面显示着一个名字,秦静冉。

秦静冉的信息,印路让下面的人收集的信息十分详尽,包含她那长达十年的演绎生涯的一点一滴。

印路一目十行地略过秦静冉的生平记录,看着里面在血与泪里干净清白的人,思及圈子里的弯弯绕绕,也得赞赏这个女人竟然能从这些潜规则下挣出自己的路。

娱乐圈向来不会是个干净的地方,这是个大染缸,每走一步都要想十步,每进一步都有数之不尽的诱惑和捷径可供选择。有些事儿得是双方都同意才可以的,互利互惠而已。只要入了眼,印路有时也不吝于给他人一点便利。

也不是没有自己走的人,可惜不是混不出头,就是如流星一现而过,少有人能长长久久地不断攀爬,最终到达顶端。

印路看着秦静冉那堪称霉星附体的经历和优秀的业务能力,不得不承认这些弯弯绕绕真是害了不少明日之星。他惋惜着这位好不容易走出头的影后,看在那张熟悉的脸的份上。她和许镜再是姐弟。

印家收养了年幼的、流浪的许镜再,印路从小就学着照顾这个新来的小弟弟,感情自然是深厚的,不然也不会去追查弟弟生病的原因,也就注意到了这位已经去世的、和弟弟长得相像的秦静冉。

秦静冉是在一场戏溺死的,那是一部十分有名的戏,导演是有名的大导,喜欢上实景拍摄而非绿幕里拍摄。那场戏里,她着需要穿着一身曲裾裙跌入湍急的瀑布里。黑色的威亚绑在她的腰间,一群人呆在高耸湍急的瀑布边,导演拿着本儿一点点地给扣细节,严厉地要求所有重来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一次,秦静冉跌入瀑布里,威亚突然崩断,整个人被湍急的水流冲入了深深的水潭里,等搜救的人到了的时候,人已经溺亡在幽深的水潭里。

秦静冉的粉丝不肯接受现实,几次三番地轰炸公司微博和经济人微博,让她出来避谣,最后只得到一纸讣告。

为了抓住这些没有墙头的粉丝和大火的流量,圈子里的人纷纷站出来表现自己的悲切,秦静冉的一切也被晒在网上搏取流量。圈内掀起一阵狂欢。

这一切都和许镜再没有多大的关系,除了因为遗传的原因,他和秦静冉一样患上了同样的病,以及两人笔友的关系。至于她曾经遭遇的一切也不会随风起浪,毕竞死亡只是一场意外,不公也重重叠叠掩藏在庞然大物里。

许镜再在秦静冉死后见过这个素不蒙面的姐姐,在他的幻觉里。很自然的,他因为笔友的意外离世而陷入低迷,在没有任何其余刺激的情况下,抑郁、焦虑、不想社交、不爱进食,偶尔还有些疼痛感。印路忙于工作,也没有注意到弟弟的不对劲儿,直至他说自己听到一个姐姐的声音。

这位看不见的姐姐勾走了许镜再的魂儿,误打误撞下知道了秦静冉的存在,更加确信了她的存在,日日与她接触。

秦静冉又出现在许镜再面前,这次,她穿了身短裙,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划痕,血·淋·淋的伤口破开暴露在空气中。她把身子探出镜面,她的额头抵着弟弟的额头。拧开水龙头让水冲刷着两人的双手,她掬起一捧水泼向弟弟的脸,水滴滑落他的脸颊,打湿了衣裳。

许镜再任由姐姐替他洗脸擦脸,享受地眯起了眼,然后拧干湿毛巾擦拭着姐姐沾满血迹的手臂。

心理医生站在许镜再的身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对着镜面用木僵的手臂拧着什么,然后手臂上举擦拭着干净光滑的镜面。衣袖滑落,上面散列着几条血痕,开始有自杀行为了。

心理医生观察完,询问许镜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系列的问询后,他主动提起了自己又要吃什么药,这样的日子他并不陌生。

晚上,许镜再拿着水杯呆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把药,使劲儿地想了想吃药的好处。秦静冉抱着他,头抵着他的头顶,仔细地告诉他,然后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吞服药物。

秦静冉被许镜再从镜子里唤醒,她再一次看见了这个小小的弟弟。她愧疚且高兴地呆在弟弟的身边,与他日夜相处,试图照顾他,可惜这一切加重他的病情。

她花了五六年的时间慢慢从许镜再的身边离开,看着他的病情越来越好,而非像自己一般求投无门、无可救药。

许镜再贴着冰冷的镜面,没有再见到那位温柔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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