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先生让我转告您,圣詹姆斯公园的樱花开得很好,有空您可以去看看。”
女人撤走她手边的玻璃水杯,替她贴上退烧贴。
床上的少女紧闭着眼,黑发如瀑,双颊红得不像话,病痛的折磨让她睫毛微微发颤。
路妤桑半张着唇呼吸,闻言笑出声:“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床边的私人医生眸光一顿,无奈地笑,提醒道:“路小姐,拉斐尔先生并没有监视您。”
她费劲睁开眼,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烫得很。
“他的中文很好。”
私人医生:“拉斐尔先生是在中国长大的,十二岁才回的英国。”
“我知道。”路妤桑轻轻扫她一眼,“黛拉,你每一次到这里,总在强调这些。”
黛拉呼吸停滞一瞬,站起身轻笑着摇摇头:“路小姐很喜欢阴谋论,拉斐尔先生总与你通信,也给您看过照片,两年过去,路小姐还是在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某个熟人。”
女人收拾着桌面,被茶几上的酒渍刺激地眯了眯眼:“白兰地,这种高度数的酒并不适合您,拉斐尔先生也不让您喝酒。”
“尝了一口而已。”路妤桑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浊气,眼前的一切带上重影:“拉斐尔,不是他的真名,我想知道他的名字。我想,我知道之后,我会爱上他。”
黛拉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
路妤桑:“黛拉,你的中文名是什么?”
空气停滞几秒,黛拉重新动作起来,收拾干净茶几站起身,垂眼看沙发上如花似玉的人:“黛拉,我只是黛拉。”
不等沙发上的人接话,她提起垃圾袋:“那么,我的工作也结束了,再会。”
拉斐尔是她的笔友,没有任何联系方式,除了写信。
两年来,路妤桑甚至不知道拉斐尔的地址,只能把信转交给黛拉去寄。
茶几正中央摆放着信封,邮戳中央是一朵玫瑰,路妤桑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将毯子胡乱地裹在身上。
她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熟悉的字迹,却没了长篇大论,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再会,我的拉斐尔。
——你的笔友”
落款变了。
寥寥几字,激得路妤桑心脏骤停,她怀疑过很多很多次,可字迹不同,语气不同。
她把这行字嚼烂,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上一封寄出的信里,她只是询问对方:我们会见面吗?
下一秒,手机叮咚一声,弹出来黛拉的消息。
黛拉:路小姐,拉斐尔先生还说,他很荣幸有你这个朋友,以及,再会。
黛拉:话已带到,任何问题我都无法给出答案。我要休息了路小姐,不用回复,我不希望被人打扰,即便你是我的雇主。
感冒让路妤桑再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她只是难过一瞬,便抱着毯子回了卧室。
反正,只是笔友。
醒过来再回信就好了。
拉斐尔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总能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探查她的情绪,甚至能从字迹里看出她写信时的难过、开心又或者平静。
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般。
他很了解自己,有时也让路妤桑感到毛骨悚然。
少女闭上眼,意识沉溺深海,她在一望无际的深蓝里走了很久,直到阳光照亮眼前的路。
当路妤桑意识到这是记忆而非梦时,已经来不及了。
嗡,嗡,嗡——
反复。
嗡,嗡,嗡——!
不停歇。
嗡嗡嗡!
急切。
“说分手就分手?路妤桑你没有心!你独留他一人痛苦!”
“路妤桑,你们有钱人都那么牛的吗?你这种人还有朋友,恐怕只是臭味相投。”
“别人竭尽所能对你好,你就是个白眼狼。”
“希望你以后也被抛弃。”
“路妤桑!你这个贱……”
消息太多太多,如潮水一般把她淹没,路妤桑只是冷静地一个接一个的拉黑,最后被弄得烦了,干脆重新换了个账号。
换完手机号的第二天,她收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道歉。
“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事实是这样……”
“苦了你了。”
“希望你前程似锦!早点走出来!”
“天天开心。”
同一批人,不同的态度。
路妤桑到现在也不在意事实是什么样,她不会因为一个外人而要死要活。
低谷只不过是前行路上垫脚石的前身。
可以跨过去,也可以选择克服——路妤桑选择了后者。
梦的最后,是亮了一整晚的手机屏幕,是这二十年里最颓废的自己。
满地的啤酒罐让路妤桑看得直皱眉。
手机屏幕上,只有两行字。
“我做错了什么吗?”
“桑桑,你告诉我为什么?”
路妤桑倒吸一口凉气。
分手两年阴魂不散,跟鬼一样。
她醒过来时天色已暗,浑身上下汗津津的,门口的黛拉已经端来热水和药。
“睡觉时不要把手放在胸口,容易做噩梦,拉斐尔先生和您说过。”
黛拉的面无表情好似是天生的,她总这样,大多数的情绪不会出现在脸上。
路妤桑接过水杯,盯着摇晃的水波纹:“黛拉,拉斐尔有女朋友吗?”
黛拉只是看着她:“没有。”
回答得毫不犹豫,干净利落,她一直是这样的。
二人对视着,两年过去,黛拉不费吹灰之力,猜出她心中所想。
“小姐,拉斐尔先生不让我给您透露他的任何信息,他才是付我工资的人,我总不能得罪他。”
路妤桑不满皱眉:“我也能付你钱。”
黛拉:“我不收您的钱。”
“……”
空气一时间有些尴尬。
黛拉先发制人:“您可以辞退我,因为我马上就会辞职,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告诉您。”
好气。
路妤桑摆着手,忽地目光一顿:“好吧好吧……你要辞职?”
手中玻璃杯的水因为她的动作,撒出来些。
黛拉目光死死盯着被子上的水渍:“是的,我想家了。”
家。
女人眸光闪烁几下,手心的温热和记忆里的某个瞬间重合,那是两双不一样的手,怜爱地将她包裹。
想着,她脸上洋溢出几丝幸福,看向黛拉:“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黛拉眨了眨眼,语气都放松下来,微微欠身:“小姐很独立,但是现在,这床湿掉的被子还是交给我吧。”
一身汗的路妤桑麻溜把药塞进嘴里,混水咽下,快速下床伸了个懒腰。
“那我去洗个澡。”
黛拉轻声应。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路妤桑回头看这个相伴两年的人,忽然生出些不舍。
很快,她只是轻轻摇头,问:“我与拉斐尔是到此为止了吗?”
黛拉:“是的。”
因为拉斐尔的关系,这个私人医生不止在她生病的时候出现,寄信、难题、打扫甚至是纠结今晚吃什么,黛拉总会出现,每一天,准时准点。
路妤桑也打趣她好像成了保姆。
那是黛拉为数不多微笑的时候。
她说。
“拉斐尔先生给我开出了一笔不菲的工资。”
到现在路妤桑都不知道那笔不菲的工资是多少。
黛拉离开后,她倚在窗边喝着热水,楼下的灯光有些昏暗。
人在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触景生情。
月色朦胧,路妤桑眼底晦暗不明,轻抿一口热水,轻飘飘地拉上窗帘,和记忆里路灯下的少年说再见。
这人太难忘了些,女人咬咬舌尖。
“真烦人。”
拉斐尔轻飘飘地从她的世界离开,只留下一堆字迹工整的信,路妤桑用一个铁盒子收拾装好,很快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有他的苦衷。
她安慰自己。
英国伦敦,凌晨三点五十分,床头柜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感冒药的威力让路妤桑睡得很好,但也经不住反复的电话铃声折磨。
女人懒洋洋翻个身,闭着眼摸索着拿过手机,熟稔地按下接听。
她猜,或许是爸妈,亦或者是那个冰山脸哥哥,又或者是自己的好闺蜜。
可他们不会在这个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对面的背景音全是哭声,半分钟里只有哽咽,没有任何话。
路妤桑这才奇怪地睁开眼,陌生的电话号码,让她经不住猜想自己是不是被整蛊了。
她想挂断。
可接下来对面的话并没有给她机会。
“桑桑,我是从谂的妈妈,我想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妇女的声音小心翼翼,极力掩盖哭腔,讨好的味道溢出屏幕。
从谂的妈妈。
这个称呼着实有些陌生,路妤桑和宋从谂青梅竹马。
“阿姨,您别着急,慢慢说,我能帮的一定能帮。”
这个面子是给这个母亲的,而不是宋从谂。
女人从小到大都待她不薄,几乎把自己当作亲女儿对待,要不是和宋从谂闹翻,或许两人现在还会约在一起开派对。
女人听见她的声音,霎时间泪流满面,再也抑制不住情感,声音激动又是哀求:“从谂出车祸了,两条腿都没了!没了……刚才一个没看住,险些从窗户跳下去,他就用两只手,爬到窗边要跳下去啊!桑桑!”
“……”
“桑桑,我想,只有看见你他才会冷静下来,你回来吧。”女人哭着,声音颤抖,“只要你肯回来,回来救救我家从谂,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家需要的什么项目什么资源,我都给你,桑桑……求你了。”
路妤桑一瞬间几乎有些呼吸不上来,猛地坐起身,心悸的感觉让她并不好受。
手机对面的声音越发嘈杂起来,听起来女人好似要跪下去,但被拉住了。
“夫人!你不要……”
“桑桑,阿姨知道,阿姨在道德绑架你。”说着,女人抹抹眼泪,好不容易站直身子,面对身旁的一群人,深吸一口气,“这个家,我依靠的人只有从谂了,你就当救救阿姨,可以吗?”
路妤桑当然知道。
宋家那位的丑闻圈内人无人不知,三个儿子有三个妈。
这个消息像是一颗炸弹,此时此刻炸得她头晕眼花,女人似乎也猜到了,语气柔和下来。
“桑桑,这个时间太打扰你了,你睡醒就给阿姨答复,好吗?”
女人情绪很混乱,路妤桑在电话被挂断后也没说一个字。
她的确不会因为宋从谂要死要活,但还是接受不了儿时最好的玩伴,遭此劫难。
可是……
路妤桑注视着拨号页面,微微拧眉。
真的,还是假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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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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