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石榴在门口站着,脚边放了一个小桌子一个破凳子,往村口的方向眺望着。
庙后村的结构是这样,一条南北主路通着村口的规划国道,整个村的住宅部分都在这条主道的东面,西面则是打谷场跟田地。
从国道进了他们村的主道到她家里,还有接近两公里的路程。
还没有看到人影,便听到拖拉机突突突咔咔咔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司石榴看着那一溜灰尘,一头黑线。
都不用看人,光看这激起来的烟尘,司石榴便能感觉出这车上人的杀气。当看清楚那灰尘里的人影的时候,她彻底石化,二哥这是带人来挑村了?
司石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还好现在还不是八三年,若是八三年严打的时候,二哥这样的得马上进局子。
拖拉机就差一个甩尾,停在了司石榴面前。
司正国带着半大的侄子跟一群兄弟从拖拉机上下来,回手便将锄头之类的握在了手里,一群大老爷们七嘴八舌的向司石榴说道:“小妹(小姑),陆家死老婆子呢!”
司石榴头上的汗都要流下来了,她忙上前拉住司正国:“二哥,二哥,不至于不至于,多大的仇恨呢这是,和平分手,离家咱们就走,别在这闹事让旁人看热闹。万一打出毛病咱家还得掏医药费。”
“老子给他们赔钱,就是要打他们!”司正国虽说混上了国企中层管理,但司石榴父亲的基因实在强大,性格一直都是不服就干的,但是这性格在这年代,却是个优点。司正国所在的国企,是煤矿企业,煤矿企业不招病恹恹的小白脸,司正国一身狼性,带的员工也像狼崽子一般,每年都能超额完成任务,司正国也从还需要下矿井的小班长四五年的时间一路直升到中层管理。
“二哥,二哥,不值得,他们那种烂人,不值得咱们掏钱。”司石榴继续劝道。
“小妹说的对!那就打了就跑!”司正国一本正经的回应。
司石榴:......
“二哥,你小妹能吃亏么?快点把我接回家,回家我跟你说。”司石榴眨眨眼睛,向司正国撒娇道。
司正国愣了一下,忽然有点想哭。
父亲大母亲二十九岁,生下小妹的时候,父亲已经六十三岁了,与大哥大姐的年龄差别很大,他是离小妹最近的,也差了七岁,父亲七十的时候脑溢血去世,去世的时候,小妹一夜长大,不顾家里劝阻下地干活,不吃白饭。她是他最好的小妹啊。
小妹是他们一家人的宝,捧在手心里护着的。没想到为了嫁给陆祺九那死人,小妹叛逆的与家里人几乎断绝了关系,便是从那时,他再也没有见过小妹撒娇。
如今这一撒娇,还不让他这个如父的哥哥顿时绷不住了,差点上演八尺男儿落泪当场的戏码。
他吸了口气,才将鼻子上的酸意压下,转头冲着兄弟们喊道:“上车,咱们带小妹回家!”
拖拉机掉头,突突突的离开了庙后村。
陆老太从房子里探出一个脑袋,裤子已经湿透了。接着周围的胡同里四面八方的涌出来一批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遗憾,可惜了,等了这么久,竟然没打起来就走了。
司石榴若是看到陆老太这个模样,一定会感叹一句,那房子果真风水不好,招骚,扔的对!
*
原本拖拉机车斗就装的挺满的了,司正国让司石榴坐到他驾驶座的旁边,把她要带的破桌子椅子扔到斗里,但司石榴怎么都不肯,她宝贝似得拿着那两样东西,一同挤到了车斗里。并一直嘱咐车上的人,小心,不要碰坏她的东西。
出了庙后村,司正国便把车上的侄子们撵下车,包括自己的儿子司亮,让他们走回去,可怜小司亮才七岁半,让自己亲爹撵下车跟着哥哥们步行回家。
车上总算松快了不少,司石榴本想如何都将司亮留下,但司正国不同意,说是让他锻炼一□□能,这里离家里也不远,司石榴就没有多说什么。
司正国这个二哥,与她本人的思想理念,还是有很大一部分重合的,于是她没有坚持,抱着她两个宝贝随着拖拉机的突突突的声音回家了。
到了村里,其他兄弟纷纷下车,司正国带着司石榴回了自己家里。
梧桐村像龙县其他村一样,家里的男丁娶了媳妇,村里会给批一块宅基地,盖了房子就分家出去住了,谁要老房子,谁与老人同住。
他大哥年纪大,结婚也早,早早的就盖了房子分出去了,随后是大姐出嫁,轮到他的时候,虽然司石榴还在家里,他也默认住老房子,与母亲司石榴一起生活。
当然这样的日子没有几年,司石榴便出嫁了。
如今他们回的,便是司石榴在梧桐村一直住的房子。
见到老房子的时候,司石榴的鼻头就开始酸。她可能不是原主本人,但原主的记忆,她感同身受,若说她不是她,她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自从原主出嫁,四年多,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除了每日与大姐一同赶集,家里其他人都没有联系,如今回了,想起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她便想哭。司石榴知道,这是原主迟到的忏悔,那只能让她这个占了她身体的人,来帮她抚平这忏悔吧。
司石榴抹了抹眼泪,在门外站着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才转头从司正国手里拿过桌子跟凳子,嘱咐他:“二哥,这小桌子跟凳子我自己拿进去,您能不能再帮我跑一趟龙县。”
司正国一愣,不解的看向自己的妹子。
司石榴解释道:“除了这两样,还有两件家具,一个罗汉床一个八仙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地址,递给司正国,“这是陆祺六的地址,他们今日在家等着,你带个仔细的人去搭把手,但是别带多,省得车斗里拉不下家具,今日便把这两样家具搬回来。”
“为什么要这破烂家具?”司正国不解的问道。
“二哥您先别多问,回来我跟您解释,记得带个仔细人,搬的时候小心,回来的路上小心颠簸,那两件家具比较大,不比这小桌子跟凳子,好好保护。”
司正国愣愣的点头,看小妹这么郑重其事的嘱咐他,心下了然,除了这东西必须拿回来的紧迫性,小妹不让他进屋,应该是怕见到母亲的时候尴尬他在一旁不妥。他懂事的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了小妹。
司石榴见他走远,才推门。院门没关,连门倒都没有倒上,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
门吱呀的一下开了,一瞬间站在门前的司石榴,仿佛与小时候的司石榴重合了,那时候,她从外面偷了满满一怀抱的麦子,往家里跑,家里的门倒对于那么大的孩子来说很高,必须站在门槛上才勉强能倒开,但每次她出门,妈妈都故意不倒门倒,让她随时都能推门回家。
司石榴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泪水噼里啪啦的砸在大门外的门边石上,一滴,两滴,三滴。
她似乎丧失了迈出步伐的勇气,就那么站在门外,不敢抬步进去。
“是石榴么?”门内一个声音响起,司石榴的眼泪顿时更加汹涌了,她手里被她一路像宝贝一样抱着的桌椅此时掉到了地上。她放声大哭起来,司石榴原本不是这样的性格,她知道,这可能是原主留在这个身体上最后的本能反应了,原主亏欠自己的母亲太多了。
刘芬从房里走出来,慌忙的跑到司石榴面前,一把将司石榴抱住,嘴里像对小时候的她一样,喃喃的嘟囔道:“石榴啊,不怕哈,咱们回家了,有妈在,什么都过去了哈。”
“嗯!”带着浓厚的鼻音,司石榴艰难的吐出这一个音,她在现代的时候,母亲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小到她甚至没有记事,她曾经幻想过母爱,但是如何都没能想到,原来母爱竟这么温暖。
她趴在刘芬的怀里,哭了个痛快,心中默默的下决定,一定要让刘兰过上好日子,过上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拖拉机的声音才在胡同口那边响起来,司石榴与刘芬已经从那悲伤的气氛中走了出来,司石榴发挥了自己厚脸皮的特异功能,成功的将刘芬哄的开心起来。
听到胡同口的拖拉机的声音,两人才站起身来,出门迎接司正国。
户口太小,拖拉机开不进胡同,她们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司正国正在与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起抬一个罗汉床,这罗汉床上面镂空的雕花也已经不见了,周身涂满了厚厚的猪肝色油漆,司石榴看着这罗汉床,心里盘算着这上面浮雕的花存在的几率有多大。
陆老太是地主出身,家里原本有很多好东西,但经历了战争,家里的好东西剩下的也没有多少了,这套海黄的家具,定然是为了躲避搜刮,把镂空雕花削掉,涂上厚厚的油漆,变成了不起眼的破家具,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搜刮。
顺便也躲过了建国后的那场革命。
陆老太都不知道这套家具里面另有乾坤,只知道这东西怎么这么沉重,看那油漆那么厚实,还以为为了结实,里面混了铁皮之类的东西。
也幸好她不识货,根本不知道这套家具的价值,才能让她用一套农村的破房子就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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