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日中，天晴气爽。
下了两天绵绵阴雨的茯苓山终见天日，静谧的森林中时不时传出蝉鸣和鸟叫，声音此起彼伏，不甚热闹。
与之相比，茯苓山脚下的乔家村更是热闹非凡。
今儿可是乔家村人筹办的欢迎会上迎接新来的干部鹿时年的日子，听说这人还是村长家的远房亲戚，家境富裕，长得那叫一个仪表堂堂不说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学生。
按理说这么有学识有家境的大学生不至于来这连电都没通的乡野村落才是，村民们也甚是疑惑不解，但那人儿却实实在在地来了。
至于是什么原因，大伙儿猜不透也不瞎猜了，毕竟村儿里来了这么一位有为青年，那是十里八村都羡慕不来的喜事儿。
……
随着一阵炮响，就见乔家村村委办事处的地上早已爬满了一大片红色纸屑，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有十几岁的，七八岁的，也有刚刚学会走路挂着两条鼻涕虫的，一群小子蹲在地上，手还拿着点燃的香烛，这里翻翻，那里找找，原是在寻那漏掉的哑炮玩，不识玩的小屁孩被炸得直搓手叫唤，偏还玩得不亦乐乎。
“开饭啦！还玩呢！”
不远处传来老杨头浑厚的一嗓子，孩子们一溜烟儿都跑光了，就怕跑慢了吃不着这一年内都不见得能吃得上几次的大餐。
四张大桌，满位八人。
每桌一盘肥得飙汁儿水的酱炒肥猪肉，一盘酸辣土豆丝和一盘清灼小白菜，再加几小碟花生米就已经是乔家村人的极限了。
毕竟乔家村是益阳地区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改革开放后，市镇府先后下调的几任扶贫村干部也扶不起来这乔家村，到最后还是靠关系调离此地，去他处扶贫去了，留下这改革春风下仍旧贫穷的乔家村。
宴席中，大人桌那边顾忌着新干部的到来，大都讲些体面，吃得慢些，小孩们可不避讳，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不到片刻，盘里的菜，碗里的饭，均在筷子碰撞声中立马见了空，半大的孩子甚至爬上桌，抓起盘子，舔着盘里的残羹，直到再也舔不出啥味儿，才嘬着手指慢慢回味。
鹿时年看着这朴素的餐食竟让孩子们吃出美味佳肴的味道，心里不由得感慨。
也不知道这次孤注一掷，毅然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的决定是不是明智之举……
吃完饭，男人们聚在办公大堂喝茶聊天，女人们则遣散了家里的娃儿，一起收拾后厨，扫地洗碗擦桌，井井有条。
乔二妞拿着笤帚，边扫地边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待听着鹿时年字正腔圆、谦逊有礼的说话声儿。
爬满高原红的脸蛋时显娇羞，捂脸欣喜。
初次见面，他一身简单的浅蓝色衬衫，加上黑色西裤，腰间系的黑色皮带显得身形颀长，肩膀宽阔，镶金边金丝眼镜置于高挺鼻梁之上，微显白的皮肤衬得整个人斯文儒雅，那可是这十里八村难得一见的适龄青年。
这在当下的农村更是十分抢眼的香饽饽，也不怪乔二妞如此犯花痴了。
这几年来，媒人给她说亲的可不少，偏生她没一个能瞧得上的，那人堆里拉出来就没有一个能与鹿时年相比较。
不论是样貌还是气质上。
“这城里人跟乡下人就是不一样，鹿大哥长得可真好看……”
一旁的乔家大媳妇儿乔艳见乔二妞犯花痴的样子，想着自家兄弟与她相看时被她各种嫌弃的时候，不由地出声暗讽。
“可不就是，听说这新来的干部还是村长家的远房亲戚呢，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那就是天上飞的天鹅，可不是咱们农村人这些癞/□□能肖想的。”
乔艳有意强调了鹿时年的身份，大哥二字可不是她一个丫头片子能叫的。
“俺又没有那个意思……”被猜透了心思，乔二妞红着脸反驳。
“哈，你啥心思都写脸上了，这还用说？”乔艳指了指一旁好些个婶子，暗示大家都看出来了。
乔二妞环顾周围戏谑的眼神，还有乔艳话里话外讽刺她癞/□□想吃天鹅肉，不由地气红了脸，跺了跺脚，扔了笤帚跑了出去。
乔老婶儿推了乔艳一下，笑道：“哎呀，艳儿，何必戳破人家小姑娘的心思呢？姑娘家都爱脸，更何况这新干部搁谁那里都喜欢，别说小姑娘了，俺这七八十的年纪瞅着都喜欢呢……”
大家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普遍都认同这说法。
乔艳回嘴道：“也不是俺爱计较，实在是二妞她太气人儿了，当时说亲她嫌弃俺兄弟的时候可一点面子都不给，把俺兄弟气得脸都黑了。不就是在咱们村儿里长得最好看嘛，也不至于那么埋汰人儿……”
话音才落，一声稚嫩的童音说道：“妈妈，二妞姐才不是村儿里最好看的，明明是乔老三叔家的媳妇儿最好……”
看字还没说出来，乔家小丫头的嘴立马被乔艳给捂上，她脸色有些慌张，朝外骂道：“大虎子，还不快把小丫抱出去，别来这里捣乱！”
回过味儿来的乔老婶儿一改方才的和蔼可亲，骂道：“呸，那狐狸精算什么好看，妖里妖气的，尽会勾引男人，哪有咱们村儿里的好姑娘实在。”
说完看了眼乔艳，继续道：“艳儿，你跟她家离得近，可要注意别让你男人被蒙了眼，走错了道儿，咱们乔家村的人祖宗三代下来可都安安分分做人的，别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名声……”
乔艳连连点头称是，乔老婶儿见她识相这才住了嘴。
直到大虎子把小丫抱出去，后厨的氛围一如既往地低沉。
显而易见，小丫说的那个最好看的女人是这村子里所有女人的忌讳。
乔艳看了眼周围几个面色黑沉的婶子，尤其是乔老婶儿依旧锅底一样的脸色，不由地吸了吸鼻子，随后装作不在意地继续忙手中的活儿。
然而心里却是想着那个女人。
在她看来，论相貌这一块，那个女人绝对是顶尖的，但名声……
想到这儿，乔艳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瞥眼看到土灶上还有两个肉包子，她拿了碗装起来准备带回家去，这是村长给女人们帮忙收拾后厨的报酬。
忙完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本想趁着天色还未变黑上山割猪草，乔艳脚步匆匆地往家赶，却见回家的路上是乔二妞娇羞地领着那新来的俊后生正在熟悉着这里。
嘁了一声儿，心想这姐儿也算是个有本事儿的，别的姑娘家看了俊后生早红了脸躲起来了，偏她这么快就上赶着趟去献殷勤了，姑娘家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哎呦，这不是新来的鹿干部吗？”
见路边二人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乔艳收起鄙夷，扬起笑脸招呼道。
彼时，鹿时年早就烦透了跟屁虫一样的乔二妞，见有新面孔，忙温声道：“您是？”
“俺是这村儿里的媳妇儿乔艳，俺爱人叫乔德明，听村长说俺长你五岁，您叫俺艳儿姐就行，鹿干部，走累了吧？俺家就在这附近，上俺家坐坐。”乔艳热情道。
“不行！”
鹿时年还没答应，边上乔二妞急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为什么不行？”鹿时年顿了一下，疑惑道。
“就，就……”
二妞心里暗骂乔艳多管闲事，本来她都拉着鹿干部要准备走人了，谁知道她突然冒了出来。
心里想着要是等会儿遇到那女人在家可咋办？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个金龟婿，要是被勾走了，她可往哪儿哭去？
看着乔二妞哼哼唧唧解释不出来，乔艳不搭理她，遂道：“二妞不懂事，鹿干部应该是走累了吧，上俺家坐坐……”
“嗯。”他点了点头。
随即二人也不顾后头生闷气的乔二妞，转身进了一条泥石子儿铺满地的小巷。
当路过一处残破院墙围拢的门口时，二妞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儿，似乎怕屋里突然窜出一只老虎一般……
直到乔艳打开了自家的大门，鹿时年忽听后头传来乔二妞好大一口的呼气声。
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那一处破旧木门陷入了沉思。
破木门虚掩着，门闩早已损坏……
忽听到乔艳催促的声音，他才歇了心思探究。
“小地方，鹿干部不要嫌弃才是。”
家境贫寒，乔艳脸色有些燥热，不好意思道。
乔艳的家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张堆满衣服被子的木床和破旧的衣柜，床旁边用木头支起了一张四角方桌，连吃饭都只能坐在床边。
见乔艳端茶水喝的茶碗还缺了两个口子，乔二妞厌嫌地皱了眉。
这寒酸的地方怎么好意思叫人进来喝茶呢。
而鹿时年却神情不变，客气接过茶碗，就着茶碗好的另一边浅喝了起来。
如此这般，乔艳对鹿时年的好感蹭地上涨。
寒暄了一会儿，乔二妞便有些心急地催促鹿时年走人。
鹿时年抬手看了看表，知是该回去了，便与乔艳打了声招呼。
只二人才踏出门槛一步，外头虚掩着的木门忽被人由外向内打开。
三人的视线齐齐朝门口看去。
见到来人的那一刻，乔二妞顿时心凉了半截，果真半路要杀出个程咬金了！
她挡在鹿时年面前，护小鸡仔似的语气斥道：“狐狸精，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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