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在戴雅如的催促下，唐尧才和查旬准备回家。
小白莎明天还要上学，今晚就由唐尧照顾。
小姑娘刚睡醒，精力旺盛，不要人抱。她走在唐尧和查旬中间，让他们一人牵着她一只手，像只快乐的小兔子，蹦蹦跳跳。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医院里往来的人很少。从住院部走到路边大概需要七八分钟，他们就那样不紧不慢地牵着小姑娘走着。
沉默片刻后，查旬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后来......你叫过他‘爸’吗？在他和戴姨离婚之后。”他的目光看向唐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你是指......你爸？”唐尧笑着反问。
“......嗯。”
“没有。”唐尧答坦然答。
“离婚后他就杳无音信，从来没联系过我们。”说到这里，唐尧顿了顿，望向查旬，“你信吗？查旬，那次让我去派出所保你，是他这十年来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
查旬垂下眼眸，愧疚无声地蔓延。
见查旬这样，唐尧补充道：“在我记忆里，有他跟没他，没什么区别。爱我的，始终只有我妈。”唐尧话锋一转，试探着问：“你呢？你跟他的感情......应该，还不错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那个共同的血缘纽带。
查旬看着地面，片刻后才抬眸，目光落在唐尧脸上，漫不经心地吐出四个字：“可有可无。”
这个答案让唐尧轻轻打了个寒颤，为唐友峰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哀——在两个儿子心里，他都是个失败的父亲。
他们正好走到马路边，这个话题也戛然而止。
“哥哥，我还不想回家睡觉，”小白莎兴致勃勃地央求，“我们再玩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看妹妹这么开心，唐尧不忍心扫兴。想到附近有个夜市，便提议去那里逛逛。小姑娘立刻开心得手舞足蹈。
“你累不累？”唐尧转向查旬，语气半是商量半是邀请，“陪莎莎玩一会儿就回去。”
“好。”查旬点头。
夜市距离不远，他们步行过去。
此刻正是夜市最喧闹的时候。
唐尧带着查旬和小白莎一头扎入熙攘的人流。闪烁的霓虹招牌投下俗气却热闹的光影，映得人脸上光怪陆离。
各式各样的小吃和玩具让人眼花缭乱，小白莎兴奋得忘乎所以，挣脱了他们的手，像只活泼的小猴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唐尧紧紧跟在她后面，丝毫不敢大意。
查旬见状，去旁边摊位买来一根防丢绳，一头扣在小白莎手腕上，另一头递向唐尧：
“手。”
“哦。”唐尧伸出手，将卫衣袖口撸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查旬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他尽量避开触碰，小心地扣着锁扣。
正要扣好时，唐尧却突然一把将查旬拉近他：“过来点！”
同时侧身，替查旬挡开了一个举着糖葫芦横冲直撞的小男孩。唐尧穿着简单的白卫衣和黑色外套，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干净又温和。
查旬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目光一时难以移开。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唐尧伸手在查旬眼前晃了晃。
查旬迅速收回视线，假意看向正在摊位前挑选芭比娃娃的小白莎。
“深圳的夜市也这样吗？肯定比这儿更热闹吧？”唐尧好奇地问。毕竟大城市嘛。
“不知道，”查旬的目光又重新摸索着落回唐尧脸上，“我没去过夜市。”
查旬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站在这市井烟火里，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差点忘了，”唐尧笑着调侃，“查大少爷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感受人间烟火呢！”唐尧嘿嘿一笑，“所以你得感谢我，今晚带你体验市井小民的乐趣。”
“你只吃现做的，我就带你去买现做的。走，就在前面。”
说着，唐尧一把握住查旬的手腕，将他带到一个糖画摊前，“老板，要一条龙，摆冷脸的那种。”
晶莹的糖浆在老人手中流淌，顷刻间化作一条威风凛凛的糖龙。
“看，像不像你？总爱摆冷脸。”唐尧付了钱，笑着将糖龙凑到查旬脸旁比划了一下，便不由分说塞进查旬手里。
温热的竹签带着糖浆微粘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贴上查旬微凉的指尖。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这条在夜市灯光下显得有些夸张甚至傻气的糖龙，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过还没等查旬开口，唐尧已经凑过来，就着他的手，低头在那龙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唐尧抬起头，唇边沾着一点亮晶晶的糖屑，眼睛笑得弯弯的：“嗯！挺甜的，你也试试？”
查旬看着唐尧那沾着糖屑的嘴角，又看看被咬了一条龙须的龙，他不喜甜，但他却低头，在唐尧咬过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而后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是痛苦和挣扎。
“哥哥，我也要！我要小白兔的！”小白莎跑过来，抓着唐尧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查旬手里的糖龙。她怀里抱着一个有她半人高的芭比娃娃，摊主跟在她身后。
“好，哥哥给你买。”唐尧抱起小姑娘，让她看制作过程。
查旬在一旁，默默替她付了芭比娃娃的钱。
等小白莎心满意足地舔着糖画时，唐尧才注意到她怀里崭新的娃娃，急忙问她在哪儿拿的，要去付钱。
“我付了。”查旬淡淡答道。
“速度挺快嘛！”唐尧冲他笑了笑，“那再逛逛？”
“随你。”
“那就再逛逛吧！难得来一趟。”于是继续随着人流行进。
一手抱芭比娃娃，一手拿糖画，小白莎心满意足，啥都不想要了，像只小狗狗一样乖乖跟在唐尧身后，舔一糖，亲一口芭比。这让唐尧省心不少。
正好路过一个套圈的地摊，劣质的毛绒玩偶摆了一地。
唐尧瞬间被勾起了童心，兴致勃勃买了十个圈。
“试试？”他把几个圈塞给查旬。
查旬一脸“你认真的？”的表情，但还是接了过来。
唐尧瞄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熊，手腕一抖，圈飞了出去——挂在了旁边小兔子的耳朵上。
“噗......”极轻地笑了一声。
唐尧不服气，再扔，这次直接飞到了老板脚边。
查旬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圈，姿势随意地一抛——
塑料圈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精准地套中了最远处那个最大的、穿着花裙子的河马玩偶！
“哇！”老板夸张地叫了一声。
唐尧惊喜地转头看查旬，眼睛亮晶晶的：“厉害啊你！”
查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小小得意。
查旬刚想说什么，唐尧已经像得了宝似的，把那个巨大的、有点丑的河马玩偶抱过来，塞进他怀里。
“喏，你的战利品！”唐尧笑得特别开心，仿佛是他套中的一样。
查旬抱着这傻乎乎的柔软家伙，鼻尖萦绕着新玩偶特有的化纤气味。他素来不喜欢这种味道，但看着唐尧纯粹的笑容，心跳却变得清晰而有力。他下意识低下头，把脸埋进河马柔软的绒毛里，内心的挣扎与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淹没。
“查旬，抬头。”
不知怎么想的，唐尧突然站到查旬身边，给俩人拍了一张自拍照。
照片里，背景是人潮人海，查旬的脸被河马绒毛挡住嘴巴以下，神色带着一丝压抑。唐尧则笑得灿烂，头歪向查旬，发顶微微碰在查旬耳垂。
“上次是冷脸，这次是压抑。”唐尧看着照片点评，漫不经心地问：“在想什么呢？想伦敦的女朋友？”
唐尧低头修着图，“你要吗？等我修好发你……”
“女朋友？”
没等唐尧说完，查旬猛地扭过头看唐尧，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吃惊。
“嗯！这么大反应？”唐尧仍低头修着照片，随口应道。
“是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查旬语气平静，却让人感到一种猛烈和汹涌。
像是他和唐尧之间隔着的仅仅只是这个所谓的“女朋友”，解释清楚，就能拨云见日了一样。
唐尧感受到了那平静下的猛烈。他以为是自已无意窥探**惹恼了查旬，这才抬起头看向查旬，如实道：“就上次你回深圳，我打电话给你，你那个兄弟接的，他说的。”
“张扬？”
“我不知道是谁。”
“他乱说的。”
“啊？”
“我没有女朋友。”查旬极为郑重其事，他看着唐尧的眼睛说。
“在中国没有，在伦敦也没有。”查旬更确切地补充。
“哦！”唐尧应一声，立马别开眼神，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唐尧无法判断这是否是错觉——他感觉关于是否有女朋友这件事，查旬的态度异常认真激烈，不像闲聊，更像是在对他猴急解释，迫切澄清。
就在这一瞬之间，唐尧感到他查旬周围的空气里忽然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微妙。
这种微妙让唐尧心跳加快，局促不安，甚至有一丝想要逃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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