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模糊了摩托车的前路。俞辰没带雨衣，校服早已湿透，头发贴在额前，雨水顺着睫毛不断滴落。他眯起眼睛，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艰难前行，脑海中不断回放校长的话——"祁阳同学递交了退学申请"。
那个混蛋，明明说好一起面对。
湖边小屋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一座孤零零的木质建筑，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俞辰刹住车，双腿发软地跨下来，靴子陷进泥里。他顾不上锁车，径直冲向小屋。
"祁阳！"他拍打木门，声音淹没在雷声中。
没有回应。俞辰转到窗前，透过雨水冲刷的玻璃，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他用力敲窗，这次用了拳头，指节在木框上撞出闷响。
人影停顿了一下，然后窗帘被猛地拉开。
祁阳的脸出现在窗后，眼睛瞪大，嘴唇开合说着什么，但隔着雨声和玻璃，俞辰听不清。片刻后，门开了。
"你疯了？"祁阳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屋内，"这么大的雨！"
俞辰甩开他的手，雨水从身上滴落到木地板上："你才疯了！退学申请是怎么回事？我们说好一起——"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小屋的墙壁上，贴满了素描。从十岁的男孩到十八岁的少年，不同年龄段的俞辰在纸上注视着他自己。有些是铅笔速写，有些是水彩，有些只是潦草的轮廓，但每一张都能认出是他——看书的他，走路的他，站在领奖台上的他...全都戴着那顶滑稽的王冠。
"这...是什么？"俞辰的声音发颤。
祁阳别过脸，喉结滚动："现在你知道了。"
屋外雷声轰鸣，雨点砸在屋顶的声音像无数鼓点。俞辰走向最近的一幅画，画中的他大约十二三岁，穿着初中校服。画纸已经泛黄，边缘卷曲。
"这些年...你一直在..."
"找你。"祁阳的声音很轻，"转学不是巧合。我打听了很多学校，才确定你在这里。"
俞辰转向书桌，上面摊开着一本旧笔记本，页角因为频繁翻动而磨损。他认出那是祁阳的素描本，但不同于之前看到的，这本里面的画都有日期标注，最早可以追溯到八年前。
"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我？"
祁阳苦笑："怎么联系？'嗨，我是夏令营那个画画的，记得我吗？'你会理我才怪。"
俞辰翻开一页，上面是高中入学式的场景，他作为新生代表站在台上。画作精细到制服的每一条褶皱，显然花了很长时间。
"有些是从学校官网下载照片画的，"祁阳走近，"有些是偷偷去看你时画的。"他顿了顿，"去年你参加辩论赛，坐在第三排最左边的那个戴帽子的，就是我。"
俞辰胸口发紧。他想起那场辩论赛，确实注意到一个戴鸭舌帽的陌生男生，但根本没多想。
"为什么要这样做？"
祁阳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背对俞辰，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透明的蛇。
"夏令营最后一天，"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说会再来找你，记得吗？"
俞辰点头，随即意识到祁阳看不见："记得。"
"但我失约了。父亲工作调动，我们连夜搬到了另一个城市。"祁阳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窗框，"我想写信给你，但不知道地址。后来...就变成了一种执念。"
他转身面对俞辰，眼睛发红："很变态是吧？跟踪、偷画，像个stalker一样。"
"不，"俞辰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夏令营我们只相处了两周，而且我总对你很凶。"
祁阳笑了，那种带着自嘲的笑："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真实的人。其他人都假装喜欢我，只有你，讨厌就直说。"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看，你瞪我的样子多生动。"
俞辰望向那幅画，确实，年幼的自己正怒视着画外，活灵活现。他不知该说什么，目光扫过书桌，发现一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已经放了几件衣服。
"你还是打算走。"
祁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肩膀垮了下来："必须走。李锐不会罢休，他会毁了你。"
"我不在乎。"
"我在乎！"祁阳突然提高音量，"你以为这些画只是随便画画吗？俞辰，我..."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自己吓到了。
雷声再次炸响，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小屋。在那一瞬的亮光中，俞辰看清了祁阳的表情——痛苦、挣扎、还有某种他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过的东西。
"你什么？"俞辰向前一步。
祁阳的银色耳钉在闪电中闪烁。他下意识摸了摸它："这个耳钉...是我朋友的遗物。"
俞辰屏住呼吸。祁阳从未提起过那个"走了"的朋友。
"他叫陈星，和我一起学画。去年...从学校天台跳下去了。"祁阳的声音很轻，"因为受不了李锐那群人的霸凌。耳钉是我们十五岁生日时一起打的，一人一个。"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仿佛更响了。祁阳的手在发抖："那天我迟到了。本来约好陪他去见老师举报李锐，但我睡过头了。到学校时，已经..."
俞辰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突然明白了祁阳的画，明白了他的愤怒，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寻找自己——在那个充满虚伪的世界里，童年的俞辰曾是他遇到的为数不多的真实。
"所以你不能走。"俞辰说，"如果你走了，就和李锐赢了没区别。"
祁阳摇头："你不明白。李锐家有背景，他哥哥是校董—"
"我不在乎什么校董！"俞辰抓住祁阳的手腕，"你说我是你最真实的人，那就相信我一次。我们一起办那个展览，把真相展示给所有人看。"
祁阳的手腕在他掌心中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冒这个险？"
雨水从俞辰的头发滴落，滑过脸颊。他想起那些素描，想起祁阳眼中八年来未曾熄灭的光，想起自己每次看到那些画时心跳的异常。
"因为..."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想成为配得上这些画的人。"
祁阳的瞳孔微微扩大。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雨声填满沉默。
然后，祁阳抽回了手："不，你不欠我什么。这些画只是我一厢情愿—"
俞辰做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动作——他上前一步，抱住了祁阳。
祁阳的身体僵住了。俞辰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隔着湿透的校服传来。
"不是欠，"俞辰在他耳边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稳，"是我想这么做。"
祁阳的呼吸变得急促。慢慢地，他的手抬起来，环住了俞辰的背。
"你会后悔的，"他的声音闷在俞辰肩头，"和我扯上关系..."
"闭嘴。"俞辰收紧手臂，"这次换我说，我会再来找你。不是作为童年的小国王，而是现在的我。"
雨声渐歇，但两人都没有松手。俞辰闻到祁阳身上颜料和雨水混合的气息，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所有的规则、计划、别人的眼光，在这一刻都不再重要。
"展览怎么办？"祁阳最终开口，"学校已经—"
"我们偷偷准备。"俞辰退后一步，但手还搭在祁阳肩上，"林小雨会帮忙。场地可以用美术教室，设备我负责。"
祁阳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亮起来："你真的变了，小国王。"
"别那么叫我。"
"那叫什么？"祁阳嘴角勾起熟悉的坏笑，"男朋友？"
俞辰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胡说什么！"
"开玩笑的。"祁阳笑着转身，从墙上取下一幅画，"不过既然决定留下，我们需要重新设计展览。"
俞辰凑过去看那幅画，是最近的一张，他在开学典礼上演讲的样子。祁阳用铅笔在旁边空白处快速勾勒起来，几条线就呈现出全新的构图——同样的俞辰，但王冠被摘下，拿在手中。
"主题就叫'脱冕'怎么样？"祁阳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关于打破标签，做真实的自己。"
俞辰看着画中摘下王冠的自己，胸口泛起暖意："完美。"
屋外，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小屋，落在满墙的素描上。八年的时光在墙上静静流淌，而此刻，画中的人终于真实地站在了作画者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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