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她现在只想找个角落蜷缩起来,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大哭一场,悄无声息地舔舐自己的伤口,等待时间将其愈合。
可作为一个打工人,这点独处的清静也是奢望。
周悦琛前脚刚进来,办公室的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黏在她身上。
潘校的嗓门极高,走廊来来往往的老师肯定都听到一二,消息长腿一般传开,便没有不知道的人了。
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料。
周悦琛眼皮特别沉,含了一路的泪水叫喧着要卸货,最终等不及,不讲武德地跳出来,砸在手背上。
思思关切地迎上来问两句,周悦琛胡乱地用“我没事儿”搪塞过去。
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吵吵闹闹。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或吐槽不讲理的家长,或讲述碰到的奇葩学生,有人兴致勃勃地再现课上的高光时刻,也有人张罗要喝奶茶,在群里发饿了么订单接龙……
周悦琛觉得这一切离她很远。
可杨鑫这个名字仿佛触碰某个开关,周悦琛猛地抬起头来。
只听见雷曼咋咋呼呼的闲话道:
“杨鑫的课定下来,物理、数学两科。”
“没选英语。”
“要是把那孩子的试听机会给我,我百分百留得住。”
正说着,雷曼故意瞥了周悦琛一眼,拨弄着自己闪亮的大耳环,歪着头轻笑道:
“呦,没看到你还在呢。”
“挺坚强的哈,被潘校骂过还能留下。”
“看好你呦。”
说罢,雷曼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闲聊。
理智告诉周悦琛:她不能表现出难过,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她控制不住,耻辱、愤恨、无助等负面情绪尖刀一般刺来,让她像个兜不住情绪的破袋子,四下漏风。
消极的情绪前扑后拥地把周悦琛逼到一个牛角尖。
突然办公室的门大开,沙锦翔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吆喝道:“周悦琛呢?”
沙锦翔的闯入让办公室安静下来。
沙锦翔扫了一圈,就只瞧见周悦琛缩在一处,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像一只受了惊吓就钻进纸壳箱的小猫。
沙锦翔快步走过来,抓着周悦琛的手臂,往外走道:“走,帮我干点活,我需要个助教。”
雷曼突然上前拦住老沙,带着笑模样,问候道:“沙老师,我是雷曼,张姐让我给你搭班。”
沙锦翔作为语文组的大佬,手里有不少生源需要拓科。
为了稳定生源与声誉,沙锦翔要求固定的搭档,可她的英语搭档不讲武德跑路了,刚顶上去的小琛还太没经验,张渝代表公司推荐了新起之秀雷曼。
迎面对上雷曼的视线,沙锦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客观来说,雷曼的风格与她不搭,传言这人事儿也不少。
沙锦翔直言道:“雷曼对吧?哪天我听听你的课。”
看来沙锦翔没答应。
有钱不赚是傻子,雷曼好声好气地答道:“行啊,随时欢迎。”
沙锦翔客气地点点头,抓着周悦琛就走了。
周悦琛迷迷糊糊得盲目跟着沙锦翔,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塞进一个印花扶手椅里,面前堆了一大片甜食。
沙锦翔居高临下地瞪着周悦琛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最终叹一口气道:
“吃点甜的,收拾收拾心情。”
说话间,沙锦翔抽出一根棒棒糖,捏爆出一个豁口,扒开糖果皮,塞到周悦琛嘴边。
周悦琛瞧了沙锦翔一眼,倔强地咬着牙,把拒绝表现得淋漓尽致。
沙锦翔举着示好的棒棒糖,捏着周悦琛的下巴,气急而笑道:“跟我耍脾气?”
周悦琛委屈得吸着鼻子,偏头想挣开沙锦翔的禁锢,却被沙锦翔强制掰过来。
一通无效的挣扎,总算把那滴强含在眼中的泪水甩下来。
有这滴眼泪开头,周悦琛也不绷着了,埋头大哭道:“我就是不喜欢孩子,我也不想当老师。”
“呜呜呜,你干嘛非要逼我跟你一样做老师。”
沙锦翔瞧着眼前“黄河决口”的大麻烦,只觉得心累,习惯性去摸跟烟抽。
可眼下在教室里不能抽烟,沙锦翔靠在桌子上,无奈一口含着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一圈,咔嚓咔嚓嚼碎了。
等周悦琛哭得差不多,沙锦翔弯下腰,把周悦琛哭花的小脸从臂弯中挖出来,不容置疑地问道:
“那你到底想干啥?”
“我想当作家。”
说起这事,沙锦翔都气笑了。
周悦琛与她老妈最大的矛盾——周悦琛写小说。
打小周悦琛就跟她老妈斗智斗勇,偷偷点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小说,手稿藏得到处都是。
眼镜度数破了八百,还屡禁不止。
更过分的是,周姨本打算让小琛出国读个教育,回国考教师编,结果语言不通,被周悦琛钻空子换了专业。
二十来万去英国学创意写作,毕业回家还不工作——
这放谁身上,谁不疯?
“大作家,你写出几本书了?你赚到几个子儿了?”
“周悦琛,你给我现实一点!”
听到沙锦翔这么嘲讽她的理想,周悦琛不哭了,瞪着红灯笼一样的眼睛,铆足劲想反驳。
可沙锦翔根本不给周悦琛反咬的机会,直接一通电话打给陈彭,点开外放,说道:
“老弟,给姐透个实话,这杨鑫定金都交了,怎么就不选英语了?”
说到这单到嘴的鸭子竟然飞了,陈彭也是一肚子苦恼,但他也不能把气撒在沙锦翔头上,只能委婉地诉苦道:
“沙姐,这可真不是我没上心。”
“杨鑫这孩子本来就偏重理科,不想学英语。”
“我苦口婆心的好顿劝,让他爸重视英语,听了节试听课。”
“小周的课效果不错,家长本来挺满意的,就是嫌三科的价格太贵,跟我磨磨唧唧得砍价。”
“我一直耗着,只想给大伙多争取点,没想到就昨天,杨鑫老爸就告诉我英语不补了。”
“我磨了好久的嘴皮子,最后听杨鑫爸爸那意思,好像小周老师把讲义提前发给他了……”
沙锦翔心头明朗,连忙把话头拉回来,从兴师问罪的口吻换成宁息人事的安抚,道:
“这次辛苦你了,老弟。”
“小孩儿第一次带学生,没经验,给你添麻烦了。”
“这样,我这边有几个学生想学物理,我让他们联系你。”
闻到荤腥味,陈彭振奋起来,连连客气,这通单刀直入的电话最终以和和气气的氛围结束。
沙锦翔撂下电话,盯着周悦琛道:“听到没,你的课上的不错,你能干这一行的。”
“以后有事儿在群里说,不要随便加家长私人微信。”
“对付那些老狐狸,你还太嫩。”
周悦琛听着沙锦翔三下五除二帮她处理尾巴,根本没脸再闹,只得低头偃旗息鼓。
沙锦翔直接摘下周悦琛的眼镜,捧着周悦琛的脸,放缓口气,轻声道:“小琛,你还没长大。”
“没事,我帮你。”
“周悦琛,我帮你长大。”
失去眼镜的瞬间,眼前一片模糊,可周悦琛丝毫没有慌张。
沙锦翔身上丝丝缕缕的木兰香气与她口中棒棒糖的奶香味交融在一起,仿佛一张大网将周悦琛从头到脚笼住。
周悦琛仰头抵在沙锦翔的额头上,只觉得心安。
心安到可以将自己全权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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