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3.0蓝星的日出果真漂亮。
时序躺在床上，眯着眼睛，透过落地窗看外头金阳喷薄，玻璃染金，连瞳孔里都是蓬勃的金。
海日初露，天地交响，这样的日出时序已经看过五次，再好的美景，都已经腻歪了。他抬起腕，看着表默念五个数，时针跳转，门外准点响起噼里啪啦的敲门声，“时老板，你醒了的木得？早饭要开始了噶，今早有肉包子，很香的啦！时老板时老板？”
时序靠近门口，隔着道门听见外头人在小声嘀咕：“我好饿的噻，再晚海鲜包子就要被人抢光了。”
时序打开门，毛茸茸的脑袋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他怀里砸下来，沈拍拍哎呦一声，仰头看他，笑容和穿堂风一同吹进来。
“吃吃吃，你一天能吃三十顿，肚子能受得了吗？”时序扶开少年脑袋，手指触感蓬松柔软，他没忍住多揉两把，心里一软，放人进来，“坐着等，我收拾一下。”
这趟过来只是旅游，大家伙们还在帝都那边没搬过来，时序来前没做任何攻略，仅随包携带几件单薄夏衣，取暖装备全靠现充。
他挑着衣服随意问道：“今天又要去哪里，还是看海？”
沈拍拍摇摇头，“时老板，咱们今儿个不看海，我带你去看看咱们这儿的特色噶。”
“你们这儿的特色难道不是海？”
“是海獭噻。”
无论是什么，时序被沈拍拍牵鼻子逛了这些天，同外头的日光一样，早已腻味了。此刻他心中只装着一件事，“沈拍拍，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化学工厂，叫，叫那什么海安，在海边逛这么久，我怎么没看见过？”
他大概是问到不该问的事情，这几日一直同他笑眯眯的小导游忽然变了脸色，揪着衣服上的毛瘪嘴哼的一声，“那破工厂有什么好看头！”
对于自己即将要工作几年的地方，猛然听到当地居民这般评价，时序心里一咯噔，疑惑问：“海安工厂怎么了？”
“他往大海里排污！往大海里头排污的工厂克是什么好工厂哦！”沈拍拍恶狠狠地揪下一撮毛，往旁一抛，“时老板你咋个会对这种厂子感兴趣噻？不如来咱们的保护会克一克，能看到、学到更多的知识啦。我们海洋保护协会，那在星际上，也是排得上名次的！”
原来是这样。时序哭笑不得，“化学工厂在往海里排污前，肯定是有排污许可证的，蓝星环保局都允许的事情，你怎么还仇视上了？”
他挑挑拣拣，最终翻出件干透的里衣，抬手刚要解开身上睡衣纽扣，却见镜子里的小导游正不服气的鼓起腮帮子，低头耸脑的坐在床边边上，像某种小型犬类，后背毛尖尖染上的光簌簌落，应该是不服气他的说法。
时序稍挑眉毛，冲镜子里头的人说：“换衣服，背过去。”
沈拍拍抬起脸，似乎没听清他说的话，目光呆滞，时序勾起睡衣最上方的纽扣向他示意，他才反应过来，从床边边立起转过身看海，嘴里笑着抱怨道：“你们这些帝都来的人都好娇气，吃不了海鲜，连换衣服都这么讲究的噶？”
“因为没给人看过，不自在。”
时序很快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将自己裹得毛绒绒的跟沈拍拍出了门。
当初旅游行程定的是十天，“N3.0蓝星十日游，带你领略不一样的水星”。
最后一天，在时序的强硬要求下，沈拍拍终于带他去海安化学工厂那片区域转过一圈。
化学工厂建立在海面之上，身躯庞大，整体由钢材和混凝土构筑而成，威严高耸，直插云霄。没有通行证过不去，时序站在礁石上，遥遥望一眼自己未来即将工作的地方。
他踮着脚，两手作窝搭在眉弓，睁大眼睛眺望远处。距离遥远，看不出啥。身侧突然传来巨大声响。他被吓一跳，脚下打滑，差点栽进海里。
回头一看，原来是沈拍拍大马金刀地坐在堆乱石当中，逆着海风，一手按住不知道从哪寻来的贝类，另一手高举石头，重重地砸向贝类坚硬的外壳，砸得硁硁响，震得时许耳膜嗡嗡响。
他的小导游能吃得很，针织衫前面的大口袋里塞满了食物，还有块石头，正是他手中高举的那块。
“你又做什么呢？”时序蹲在礁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拍拍砸贝壳，“怎么不用小铲子，在中间的缝里划一下不就能撬开了，不比你的石头省事？还干净。”
“那不行，我的石头可是宝贝嘞，不经常拿出耍耍就不克用的啦。”沈拍拍背对着工厂的方向，看样子是真不想看到工厂一眼。
黑脑壳正对他，毛绒绒的手感时序体验过，不是身上这件绒毛外套可以比拟的，四下无人，时序抿紧唇，探出手。
啪嗒一下响，黑脑壳离他远去，沈拍拍惊呼，“呀，开的噻！”埋头去捡碎壳子里的肉。
掌心捞了个空，时序捻了捻手指，遗憾作罢。他旋过身，捧起靠近礁石岸的海水，水色清澈，有细泥沙悬浮，凑近浅闻，并无任何异味。
——肉眼观察没有被污染。
时序撒掉水，跳下礁石绕到沈拍拍前面，看小导游扒拉出贝肉一口塞进嘴里，满足到连圆眼都扁平下去往两旁扯开。
甜味儿顺凉风绕在时序鼻尖，他吃不了这些，只能摸着鼻子猛嗅。海边寒风凛冽，甜味没嗅到，倒是往喉咙里灌进一大口凉气，吃一嘴冷。风顺缝隙钻进人骨头里，他打着哆嗦裹紧外套，再看一眼日头下银光熠熠的工厂。看够了，拿脚尖踢沈拍拍，“小导游，咱们走吧，去看你说的那个蓝星特产，海獭？”
沈拍拍胳膊支棱在膝盖上，目光落在他身后，原本仰头看他的笑脸陡然冷下去。
“嘿，小沈家的海獭崽，好久不见噶。”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两人。
时序回身，没看见人。
那道声音嬉笑道：“喂，在上头，往上头看噶。小野憨砸。”
听不懂，但是很明显是骂人的话，时序拧紧眉抬头朝上张望。
是个面相年轻的男人。发色银白，右耳朵上打着一连串的耳环，银亮灼人眼，穿着土灰夹克，看起来流里流气，说话的腔调也是。
男人从高处跳下来，稳当落地，两手插兜，吊儿郎当地朝两人走来。架势粗野，气势极有压迫，可随距离越来越近，时序看清他瞳孔是干枯的浅黄色，黄灿灿的拥簇中央的一团黑，怎么看怎么膈应。
时序一时忘记场合，开口问：“你的这个眼睛……是不是黄疸？”
男人脚下磕绊，脸水灵灵地砸在地上，沈拍拍当即发出惊天爆笑，手拍着时序裤腿说：“这你就不懂了噶，他那双眼睛，小时候被海獭揍过，小心眼儿，硬生生气黄了噻！”
时序勾了勾唇，没敢笑出声。
“笑你个顶顶肺噻！”男人从地上爬起，拍过膝盖同脸颊上的泥土，高扬起头，当刚才一切没发生过，不过没再趾高气昂地朝前走，站在原地讥讽道：“海獭崽，这位是你的新客人噶？又木得钱了招揽新客噻，欸你这人咋么瞅着有点眼熟？”
时序当然没见过眼睛这么黄还这么嘴硬的人，自动忽略他话语里的眼熟二字，习惯性后退半步，掌侧触碰到柔软布料。
是沈拍拍站了起来。
沈拍拍揪住他袖摆低声说：“他是化学工厂的财务部经理，叫慕天八。助纣为虐的坏蒙子，可讨人厌了！”
化学工厂？那以后莫不是同事？
时序侧头过去，也学他压低声音，悄悄问，“你们有仇？”
身后的沈拍拍看着就是个糯米团子的傻样儿，性子也软和明朗，不大像是会有人结仇的模样，倒是长着张招人调笑的面孔。时序把揣起的心从嗓子眼里抠回去。
谁料沈拍拍却正经道：“有，天敌之仇。”
沈拍拍拍他，“都怪你，我都说了不来这边不来这边噻，你非要来，现在克好，要走都走不掉的喽！”
时序摆手，心讪道：不至于不至于。
“有什么走不掉的，现在是法治社会，他还能把咱俩推海里不成？走吧，回去。”时序冲男人点头致意，顺势拽住沈拍拍的手腕想同人离开此地，却发现小导游双腿杵在原地，没拉动。
视线在两人之间梭巡，一个揉着手腕神色张狂，一个怒目圆睁，实则色厉内荏，扒在他胳膊上的双手哆嗦得厉害。时序心中疑惑。
沈拍拍小声嘀咕道：“食物链克不受法律保护的咯。”
时序没听清，又或者是听清了，没听明白。人类不是早就站在金字塔顶端了吗，怎么还带分层的？按照什么？时序看一眼慕天八干瘪瘦的脸，再看看沈拍拍圆润饱满的下颌，猜疑：总不能是按吃多少再次划分了吧？
“这就想走了噶？”慕天八横在两人面前，眼神比刮脸而过的寒风还要凛冽，紧盯住沈拍拍，“你走可以嘞，他留下。”
时序挠挠头，搞不清楚状况，身后人用手搭上他胳膊，热乎乎的，在时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用力拧巴，悄声说：“你不许走，是你要来这里我才带你来的，不许把我一个人丢这儿听见木得？”
“要得要得，不丢，你松手。小小年纪劲还挺大。”他来了这些天，多多少少也学会了一言两语的口音，拨开胳膊上的手，真诚建议道：“你要是欠人钱了就好好说道说道赶紧还，要是骗了人的感情现在赶紧装可怜。这儿这么久了都没见个人影，他如果突然出手，我不一定防得住。”
没用的男人类。
沈拍拍哼了一声，拍他肩膀，“你能下海不？”
时序心里清楚他还没有下海的那个资格，默默捂住肩膀，面色凝重，“不，我不下海，我有正经工作，过几天就能上岗。”
沈拍拍佩服的：“我有办法，等会儿跟紧我，千万别落队。”
说是等会儿，其实压根没给时序反应的时间，话音未落地，他就被人拽住后衣摆折身朝海水边跑去。
“一、二、三……”
沈拍拍话语灌冷风，传到时序耳朵里只剩海浪拍石的哗啦声响。待他终于听清一细微“跳”字，整个人依照惯性被沈拍拍带得凌空而起，砸进汹涌的波涛中。
眼前一片蒙黑，海水入耳入鼻入喉，时序哪里会水，在海水里胡乱扑腾，海水与蓝天在他眼中混乱的糊成一团。
海水淹没过头顶，濒临之际，腰间横来一股蛮力将他整张脸拔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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