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如一团化不开的墨,白天热闹的码头此时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咔哒,投币式储物柜智能锁解除,柜门弹开。
许知野拉开锈绿色的柜门,伸手进去把一个小巧的保温箱拿出来,按下密码打开,把里面暗红色的血液样本取出来递给耀星。
眼见耀星要打开盖子,许知野伸手挡了挡,“先回去,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渊述两个多月没来,醉言酒馆依然生意火爆,兼职又换了一批,汤子希没再穿他那花孔雀一样的行头,而是换上跟兼职生无甚两样的黑衬衫和黑西裤。
趁楼下的人没注意,三人矫健地翻上二楼。耀星拿钥匙打开门后,就把两人晾在一旁,急急拔开塑料管上面的盖子。
试管内加了抗凝剂和营养液,所以血液还像刚抽出来一样。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到耀星手掌上,顷刻泛着幽蓝色的光,而后沿着掌纹融入肌肤,雪白的手掌一如往常。
“怎么回事?”许知野看着血液如同被施了魔法,一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如此。”耀星脱力地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没盖盖子的试管跌在地上,把木质地板染得血红。
许知野蹲下身,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地上的血,没有任何变化。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月......把心尖血给了他。”耀星看着天花板,视线被圆圈吊灯照得有些打晃。
“会有什么后果?渊述也给过我啊。”许知野不明所以。
耀星听了猛地直起身,满脸愠怒看着低头不语的人,“他说的是真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心尖血不能给任何人!!”
“是。”渊述抽了纸巾默默擦着地板上的血污,动作放轻再放轻。
许知野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神色也变得凝重。
“到底会怎么样。”
耀星深深叹了口气,看着摇晃的吊灯,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低沉,像从虚无缥缈的远方传来,“你生他就生,你死他就死。”
空气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耀星才接着说:“龙心甘情愿给出自己的心尖血,滴在对方的伤口处与对方的血液相融,则达成契约,任何一方血液流尽,另一方也会随之灭亡。”
许知野定定地看着渊述,张开口说不出话,全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走。
原来那时闪躲的眼神和回避的话语,全都是因为把自己身为龙的绵长寿命跟一个小小人类绑定了,才笨拙地撒谎。
许知野无措地绞紧双手,剪得齐整的指甲恐慌地在白净的手背上扣出一道道红痕。
“哥哥。”渊述柔声喊他,强势地挤进交握的手中,贴着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不会有事的。”
紧崩到极致的情绪突然就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击溃。
“什么叫不会有事!!万一哪一天我走在路上被车撞了,或者游泳的时候腿抽筋淹死了,那你就算在千里之外也会被我连累突然暴毙啊。就算我运气好一辈子平平安安到老死,你几百年的寿命怎么能跟短短一百多年的人生绑在一起,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都说了把你带回来只是想把你卖掉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一点都不稀罕你救我。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然后就一辈子养着你纵着你,你就...你就...”
后面的话许知野说不出来了,泪水在眼眶打转,喉咙像卡了鱼刺火辣辣地发疼,未尽的话语都哽咽在喉头。
等人发泄完,渊述才把人抱住,轻拍他的后背。
“对啊,我就想让你一辈子养着我纵着我,我就是这么没志气的龙。”渊述温柔地慰劝,停顿几秒后,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肃认真。
“但是,我更想让你活着。没有什么比许知野好好活着更能让我开心的了,你把我带回家,还给了我名字。一旦给动物取了名字就会产生羁绊,你不能随便抛弃我,我也不会随便放弃你。”
许知野抬眼往上看,把眼泪逼回去。但是垂在一旁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恐惧与不安。
耀星清咳两声提醒还有外人在,相拥的人缓缓分开。
“也不用这么悲观,你得了他的血体质会比一般人类提高很多,寿命也相应延长。”耀星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因为他跟昭月是血亲,所以接触褚熠的血时即刻相融,但是他居然还能有心情安慰别人,耀星自嘲一笑。
渊述瞪了他一眼,阻止他说下去。
“真的吗?那之前把心尖血给出去的龙活了多久。”
“从未有过龙把心尖血给人类的例子,就算是龙与龙相爱一般也不会把心尖血给对方,只有极少数族人会这么做。我们顺应天意诞生、灭亡,所以就算伴侣濒死也不会作出违反自然规律的事情。”
“好了,还是说回褚熠吧。”眼见许知野脸色愈加惨淡,渊述沉闷地转移话题。“如果现在贸贸然去杀了他,那么昭月也会一同灭亡。我知道凶手是谁,也不能亲手帮妈妈报仇了。”
许知野眼神坚定,用力地回握住渊述,“现在除了帮助夏离上台别无他法,无论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未来跨越物种的隔阂相爱的人和龙,建立一个新秩序的世界刻不容缓。”
啪、啪、啪
耀星平静地拍掌,似乎并不看好,“祝你们成功吧,不过也谢谢你放过我弟弟,虽然有跟没有一样。”
渊述摇摇头,“或许我们可以在昭月身上下手,他对褚熠的感情甚至超过了爱情,已经是非常病态的沉迷和顺从。”
“那他更不会帮我们构陷褚熠啊。”许知野皱眉。
“或许可以换个词,叫占有欲。”渊述勾了勾唇,“不要小看龙的占有欲,平时看新闻偶尔会见到那个人带女伴出席社交活动,下次竞选人演讲之类的重要场合,可以煽动昭月把他拖住,慢慢降低他的威望。”
“万一昭月不愿意配合呢,而且随便上网一搜就能看到的花边新闻,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逢场作戏,他又不是傻子。”
“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挺傻的,褚熠不允许任何人跟他说话那就更不可能教他上网了。你跟夏离商量一下,到时候我去跟他说。”
“好吧,我们......”
“宝贝儿,今晚想不想试试新的玩法。”汤子希一手推门进来,一手解开系到喉结的纽扣。
“......”
“我们先走了,再见。”许知野赶紧拉着渊述离开,就是这两口子总是在小孩面前口无遮拦,把他的小黑龙教坏了。
三百米的空中风有些大,渊述紧紧把人抱住。
“想不想回家看看。”许知野问他。
“可以吗?明天有人找你怎么办。”
“明天开始是季末假期,不用上班,没人找我的。”
“好,回家噜。”
星空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疲惫的旅人回到了温暖的巢穴。
匆匆洗漱过后,两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久违地只是单纯相拥而眠。
墙上的挂钟分针转过一圈,床上的呼吸依然沉重。
“渊述。”
知道对方也没有睡,许知野平静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哥哥。”渊述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他的手,与之紧紧相贴。
“你是大笨蛋。”想了一晚上最终只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许知野说完就背过身去。
其实他内心很清楚,就算再来一次,渊述也还会做一样的选择。如果换作是他,面对重伤的爱人如果自己的身上任何一样东西能救他一命,自己也会毫不犹豫掏出来喂他吞下,更何况只是一滴血。
一滴能同生共死的血。
“我是。”渊述乖巧地钻进许知野的怀中,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背上,做成一个他主动拥着自己的假动作。
“那你以后单独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要受伤,如果遇到自己应付不了的事情就撤退,不要逞强。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好吗?”
鼻尖相抵,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是渊述知道许知野此时一定又扁着嘴红了眼眶,他的哥哥总是很心软。
“知道了。”许知野嗫嚅地回答。
昨天晚上睡得匆忙,窗帘没有拉上。早上第一缕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时,许知野就醒了,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十分。睡前好好盖着的被子胡乱堆在脚边,人高马大的恶龙手脚并用扒拉在他身上。
许知野看着一旁抱着粉色毛绒小兔睡得正香甜的大高个一整个气不顺,都吃一样的食物,怎么这臭小龙就长得比自己还高了。烦躁地踢了两脚熟睡的人,啊不,熟睡的龙。
大黑龙被踢开也没醒迷迷糊糊地把结实的手臂环上来,下意识蹭了蹭许知野的脖颈,“乖乖,小许...”
许知野饶有趣味地观赏着熟睡的脸庞,手指落在凸起的眉弓,浓密的眉毛显得很凶,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会往下垂,像小狗狗。薄薄的眼皮紧紧闭着,许知野知道帘子下面那双比世间宝石都要闪耀的眼睛有多么摄人心魄。
似乎感受到脸上的痒意,小刷子一样的眼睫抖了抖,而后又回归平静。许知野轻笑着从高挺的鼻梁骨划下,戳了戳淡粉色的薄唇,然后换上其他温热湿润的东西代替手指。
“大懒虫。”
或许是听到了许知野的声音,渊述眼睛还没睁开,手就自动把人抱得更紧。迷迷糊糊地说:“饿了吗?我去做饭。”
许知野贴着他的耳廓轻笑,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柔声说:“不饿,还早呢,再睡一会。”
难得回家,渊述一手抱着许知野一手抱着粉色毛绒小兔美美睡到大中午才悠悠转醒。
之前离开得匆忙,渊述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
打开他的玩具百宝箱,拿出许知野之前送他的手镯戴上,才觉得空落落的一块被填上了。
“呦,你这么多宝物呢。”许知野坐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瞄到百宝箱里面的东西,凑过来打趣道。
断开的铃铛银手镯、黑糊糊的煤炭球、巧克力包装纸,甚至还有一根细长的木棒子。
“这是什么?”许知野捻着木棒打量,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放到密码锁保险箱里面保存。
渊述看他调笑的模样生气地抢回去,“糖葫芦的棍子。”
“糖葫芦棍子你放进去干嘛呀。”
“这是你第一次带我出去玩给我买的糖葫芦!!”
许知野乐开花,伸手挠了挠发怒的恶龙下巴,“我们宝宝怎么这么可爱呀,以后哥哥再给你买更多糖葫芦。”
“哼,那不一样,第一永远都是第一的。”
“那我也是你的第一位吗?”许知野嘴边嗜着笑歪头看他。
“你说呢!”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还要问,许知野才是笨蛋。不过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渊述可不敢说出口,不然小猫要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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