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安静的诡异。
背光而来的人影覆了面,饶是冯小小努力睁着眼缝,也瞧不出真容。
长睫因与药力挣扎起了泪意,她越急越说不出话,只在口中不断呜呜咽咽。就连乌云鬓下的雪肌也泛起薄红,更消说慌出的一鼻尖细汗。
“裴——”
冯小小纷乱的思绪里,唯有这字始终清晰。她虽希冀于裴衡止能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间。
可眼下,少女更怕来人起了歹意,尽管力不从心,仍是断断续续嘟囔着,“趁,趁......人之......”
轻缓而来的脚步停在桌前。
只一个裴字,饶是隔着黑巾,也瞧得出他此刻舒展微扬的剑眉,心情极好。
见她还有话说,来人俯身,认认真真靠在她唇边听了听。没一会,刚刚还含笑的桃花眼渐渐发暗,微恼道,“我好心来救你,哪里算不得君子?”
郎君咬牙,念及她昨夜里与玉书的悄悄话,忖了忖憋下了后半句。
她信他源于一个极为神秘的梦。虽不知是何内容,总归她的梦里有他。
不过,她也说过......
修长的手指坏心眼儿地轻轻戳上她的脸蛋,软乎泛红,远比院中开着的春桃更艳。
原本要收回的手就跟着了魔似的,神使鬼差地又伸了过去——
“爷。”
扛着麻袋进来的金羽,脚下无声,才压低了声,就瞧见背对着他的裴衡止手臂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爷?”金羽正要上前查看。
清俊的郎君立马负手而立,“无妨,你先将人放在榻上。”
清朗的声线平稳,细听之下,却又有些不同。
眼下时间紧迫,却也不是再细想的节骨眼。金羽领命,破开的麻袋里,赫然躺着晕过去的徐莹。
覆在她面上的帕子,与冯小小面前的茶香,极为相似。
十二羽中,云羽伏在书局三年,别说徐莹身上的迷药,就是她藏起来避税的账本,也是闭着眼门清。
他们既然要算计,也就怪不得旁人将计就计。
金羽手脚利落,放好人刚要转身。
“把她脚腕上的铃铛解下来,还有这披风——”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一滞,拢成拳的手指,微微生颤。
这应当算不得趁人之危。
他不过是受了惊吓,才会不小心碰到......
潋滟的目色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唇,刚刚留在指尖的温软触感,似是落下了根羽毛,被风一吹,生出无故的痒。
解下的铃铛,碰出清脆的声响。
裴衡止眼神复杂,瞥了几眼冯小小脖颈里的披风系带,与金羽摆了摆手,“这个......我来。”
他全神贯注,好似勾在手指的绳结是对准小兔子的羽箭,整个人凝声静气,等待着莫名的时机。
“......爷?”
轻轻又唤了唤愣神的裴衡止,金羽发誓,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万不敢催促主子。
毕竟徐莹花了那么多钱银,不可能只是在厢房迷晕冯小小这么简单。
来之前,还是小侯爷自己说,这其中必有猫腻。
可如今怔在原处不敢动手的也还是小侯爷。
虽说小侯爷别院里养着位姑娘,没想到性子依旧纯情的很,看起来跟刚开窍似的。
默默按下心中诧异,金羽刚一抬头。
那双犹如点墨的桃花眼便斜斜睨了过来,又冷又淡。
跟了裴衡止十多年,金羽深谙这眼神的含义,十分有眼力见地背过身,缓缓放下床榻旁的纱幔。
刻意压住的心慌悉数化作耳根处的滚烫,裴衡止别扭地偏过脸,轻巧地避开她露出的脖颈,勾在指尖的绳结一拉。
青莲色的披风飘飘乎落了地。须臾,又好好地系在了榻上的徐莹身上。
隔着放下的纱帐,女子背影朦胧,难见真章。
有力的手臂一把抱起仍含着泪的少女,裴衡止抬脚。
冯小小迷迷糊糊,只当来人是登徒子,拼着最后一丝清醒极力反抗,可充其量,也就只是微微晃了晃下巴。
“唔?”这气味,好熟悉。
淡淡的药味,终究还是方云寒么?冯小小叹息,心底就好似种了一片黄连,不仅味苦,连气息都开始发涩。
吱呀——,身后有木门合上的声响。
呜,他要带她去哪?
骤然而来的风,清新寒凉。萦绕在鼻息间的药味仍是苦巴巴的,闻着却更像是她熬过的风寒药包。
冯小小一呆,小心地吸了吸鼻子,没错!
是裴衡止!他来救她了!
黏在喉间的呜咽倏地欢喜,可听在旁人耳里,也不过是又一声软软糯糯的裴字。
别院多树,藏人极为方便。
偏抱在怀里的冯小小不甚老实,泛红的脸颊蹭来蹭去,像是闻着肉味的小馋猫,裴衡止一叹,从随身带着的药瓶里又摸出一粒喂进她口中,伏在她耳边说得又轻又快,“冯姑娘再忍片刻,这药很快便能解开。”
清朗的声线似是从天边传来,冯小小不甚灵光的脑瓜子想了许久,解开?
解开什么?
混沌的思绪掺进了不合时宜,被刻意压在心底忘却的梦境。
薄红还未褪去,继而又染新粉。微微睁开的眼眸似是镀了一层薄雾,水水润润极为迷蒙地瞧着覆了面的郎君。
半藏在其中的泪痣殷红,似是感应到她的眼神,裴衡止低首,弯弯的桃花眼犹如惑人的妖,“醒了?”
懵懵地点了点头,冯小小面上更红,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地,在那些无法言说的梦里,他也是靠得这般近,不知羞地哄着她。
藏在腔子里的心好似放上了天空的风筝,飘忽忽不知东西。
“冯姑娘?”
裴衡止皱眉,怀里的姑娘明显不太对劲,别是徐莹的迷药里还添了其他不入流的东西。
勉力压下心中暗恼,修长的手指还未覆上她的额头试试温度,就被恢复了些气力的冯小小一把握住,那双乌黑的水眸可怜巴巴,瞧得裴衡止喉头微颤。
“这,这里不行。”少女扬起的脸蛋烧得通红,说话时利索许多,却仍是叫人难解。
“嗯?”裴衡止一头雾水,正欲再问什么不行。
头顶葱郁的枝叶无风摇摆,金羽的声线在一片沙沙作响中低低传来,“爷,是安生。”
从远处偷摸而来的,正是方云寒医馆的学徒。
安生在别院,那方云寒自然也在。
前院都是些贵妇人,他们二人毕竟是外男,唯一能藏身的,也就只有刚刚那处小院。
说起来,齐院判与方云寒,也算故人。他们认识齐夫人,也不稀奇。
裴衡止冷哼一声,但凡方云寒敢堂堂正正上门求娶,他都不会从中阻拦。偏此人心里藏了见不得光的事,手段更是一次比一次下作。
眼见厢房旁起了烟,鬼鬼祟祟的安生正要往回跑,眼前蓦地一黑,便没了力。金羽嗤了一声,将人好好用绳子捆住。
蹲在起了烟的一小堆柴火处,使劲扇了又扇,直到烟势更大了些,才又隐去了身形。
葱郁的树荫下。
冯小小药力还未清退,不过身上已经有了气力,倒也无需再倚着裴衡止。只是她混在梦境的虚实之间,不自主地就想离他再近一些。
偷偷挪了脚步,一抬眸,乍见房上生了黑烟,唬得冯小小登时心急万分,开口想叫人来要救火。
还未出声,下一刻,就被身侧的郎君轻轻捂住了唇,贴上来的掌心滚烫,裴衡止压低了声,语气不似过往冷清,“别怕,有金羽看着呢。”
既然他们搭了台,这一出戏,怎么也得好好唱完方能落幕。
冯小小懵懵懂懂地点头,她记得这人是她的夫君。
可刚刚他松手极快,模样更是冷淡的很。
少女闷闷不乐的躲在一旁。愤愤揪着无辜的枝叶,乌黑的水眸时不时瞥瞥无知无觉的郎君。心里越发难过。
果然,郎君的嘴都是骗人的,她不过才嫁给他几日,他便连个话都懒得多说。
“冯姑娘。”清朗的声线复来,唤得却格外陌生。
冯小小心窝窝别扭的生疼,捂着脸不肯应他。
清风拂来,吹起素色的衣裙摆角,犹如纷飞的蝴蝶,轻轻地,又笃定地落在了某处。
向前靠近的脚步,踩在枯枝上吱呀作响。
郎君还未开口,刚刚还不愿搭理他的少女慢吞吞转身,她仍捂着脸,可扬起的唇角,已是藏不住的欢喜。
不自觉地,裴衡止也放轻了气息。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也跟着染上了欢喜,弯弯含笑,似是柔和的光映入了一脉碧波之中,潋滟缱绻。
悄悄张开的指缝,挡不住早就入梦入心的清俊容颜。
冯小小偷偷咽了口水,她嫁的郎君真好看呀。
“刚刚并非是我袖手旁观。”
想起少女气鼓鼓的模样,裴衡止暗暗揣摩了半日,认真解释道,“只因那并非真的着火。”
“......哦。”
冯小小自是相信裴衡止的为人,只不过她的郎君着实笨拙,连她为什么生气都摸不着头脑。
算啦算啦,总归是自己选得笨乎乎的美人。
少女叹气,主动伸出手拉住裴衡止的衣袖,正要与他好好说说为夫之道。
甫一低眸,忽得瞧见自己破了半截的袖摆。
“咦?!”冯小小蹙眉,她何时这么不知礼数来着。
正想着,一阵风拂过。
刹那间,被药力压住许久的清明似是潮汐涌来。回过神的冯小小眼角一抽,悔得面上更红。
天呐,她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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