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过脚腕的酸痛,冯小小浅笑,“嗯,怎么说这事也是因我而起。”
总归张媒婆也是从她院里被赶出去的,就算她现在不去,过几日也还是得去趟衙门说得清清楚楚。
“玉书,你留下。”
“姑娘,奴婢待在家里也不放心,您还是让奴婢跟着吧。”
“玉书!”冯小小沉了口气,巷子口还有等着的衙役,有些话她不便说得太明。乌黑的眸子看了看婢子身后的木门,“放心吧,有方大哥在。”
玉书有些不情不愿,也不是不相信方云寒,只不过人心一向经不得考验。
更何况此事事关人命。
吱呀——薄薄的院门被推开。
正房的窗上,隐隐透出些昏黄的烛光。玉书走近几步,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听他无恙,这才又心事重重地去灶房煮饭煎药。
月升星起,往常安静的衙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众人七嘴八舌,冯小小听了一圈,总算明白为何衙役会在此时来寻方云寒。
原本张媒婆身殒这事,并无蹊跷。按照她家里人的说法,是当晚别人又寻了张媒婆去说亲,回来的路上雨大泥泞,方才酿成惨剧。
可张媒婆一家都指望着她一张嘴过活,如今张媒婆骤然离世,她家里懒散惯了的夫与子,哀切了半晌,一打听棺材板的价钱,登时就不乐意了。抛开丧葬费,他们父子手中剩余的,也就只有几个铜板。
这才一口咬定,张媒婆是被奸人所害,想要些钱银。可这事,说来算去,唯一勉强能有些说道的,便是张媒婆带回去的一瓶跌打酒。所以,这父子便拉了板车,寻上了衙门。
“要我说,这方大夫也真是倒霉,平白被人讹了一鼻子灰。”
“可不是,我听闻啊,这方大夫之所以遇见张媒婆,还是因为那个扫把......”四周的窃窃私语,被惊堂木拍得寂静。
京都府尹王子鸣坐在堂上,眉头就没松过。再瞧板车上那一袭白布,心里越发嫌恶。
原本就是想纳个妾,谁成想这自己主动揽活的张媒婆,竟然惹到了西岭沈氏,头上的乌纱沉甸甸的,直叫他面色愈发铁青。
好在这案子本就无需再审,方云寒所到之处皆有人证。王子鸣心下畅快,正要结案。堂下愣愣听了半晌的张媒婆之夫齐大,忽得又嚎了一嗓子,“大人啊,就算这方大夫无辜,想来那冯小小也摆脱不了嫌隙,大人,我家老婆子这一条人命,还望大人能明察秋毫,替她沉冤得雪。”
“混账!”王子鸣一顿,冷喝道,“告状伸冤讲究人证物证,你既状告方云寒,如今不成,转而又告他人,我大晋律法,岂容你随意在公堂之上颠三倒四!”
“大人,这事您也知晓不是么?”齐大可不是什么察言观色之辈,“早前我家婆子可不就是替大人物色妾室,才寻到了冯家。要不是冯小小动手打人,我家婆子又怎么会去医馆,接着没了命。”
齐大越说越起劲,“大人,您是读书人,可能有所不知,这冯小小是出了名的天煞孤星。我家婆子说不定就是让她给......”
惊堂木拍得齐大浑身一抖,没敢接着往下再说。
王子鸣气得鬓间突突直跳,偏这时候百姓都闲在家中,听说有案子便都来瞧瞧热闹。
尤其昨上面才遣了人来敲打过,今就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一口乱咬。
他亦不能多说些什么,只喝道,“若无证物,休得再说此等无稽之谈!”
“大人。”青衫挺拔而立,方云寒躬身道,“晚生可替冯姑娘担保作证。”
“作证?保不齐就是你这小白脸为了那煞星下的毒手!”齐大愤愤,他虽为读过书,但听过的戏不少,眼下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豁得出去,赖不了方云寒,赖上冯小小也行。
“齐大!”王子鸣在京都府衙坐镇十来年,何时见过如此信口开河之人,如此纠缠下去,只怕是没完没了,当即冷道,“本官如今便再传冯小小,但你公堂之上改口状告他人,须得生受十大板以儆效尤。”
“你可愿意?”
四周的百姓都屏住了气息,心底全都好奇的紧。
齐大脖子一缩,损了钱银是小,这衙门的十板子也不好吃。不过嘛,老婆子生前也说过,冯小小颇不受待见,说不定她恰好无人可证,这样一来......
算计的笑悄悄浮上唇角,她若拿不出钱银赔偿,以身相抵也是不错。
思及此,齐大垂头,恭恭敬敬道,“草民愿受这十大板,只不过。”他微微顿住,瞥了眼身侧一直发愣的儿子,“草民年岁已高,这十板子下去只怕命不久矣,还请大人开恩,允草民之子代受。”
“爹!”刚刚还走神的齐三登时不愿,齐大一瞪,低道,“十板子换个媳妇,不亏。”
“齐三。”王子鸣一瞧便知这年轻人是个怕事的,当即又道,“刑罚之后,还需等结案方可救治,你可愿替你爹受刑?”
耳边低低的媳妇两字,让齐三到底有些飘飘然,顺着齐大,点头应了。
王子鸣见过不上道的,还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他们既然铁了心的要拉人下水,王子鸣递了个眼风,衙役手里的板子立马轮的浑圆,啪啪落在身上,才四下便让齐三一口气断断续续。
“大人,三他抗的住。”总归已经挨了四下,哪里能半途而废。齐大心狠,生生压着亲生子受了刑罚,这才又忙不迭道,“如今草民要状告冯小小,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王子鸣一顿,下意识地瞥了眼右手边的茶室。
冯小小被领上公堂之时,王子鸣只觉头上这顶乌纱,实在是轻的很,这会旁人吹一口气,都能立马不见踪影。
更别提茶室里,站在裴衡止身后的金羽,此刻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如仙的郎君一贯冷清,只眼角眉梢一片阴沉。薄唇微扬,似笑非笑地听着外面公堂的动静。
“这么说,你将张媒婆赶出院子,便再没有出去过?”王子鸣颔首,又道,“那你可有人证?”
“家中有婢子一人。”冯小小垂眸,有些庆幸自己先跟着方云寒过来瞧瞧,不然这会衙役上门,说不定就会发现裴衡止。
她还记得,他说此行隐秘,不可暴露行踪。
“那你可还有其他人证?”王子鸣不经意地给一旁的府丞递了眼色,后者会意。
围观的百姓之中,忽得有人高喊,“大人,奴家与冯姑娘同住一条巷子,奴家可作证。”
衙役领了李婶进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冯小小身侧,说得言之凿凿,“大人,奴家住在巷子口,,但凡门前有人经过,家中那只小狗都会汪汪直叫。昨夜里倒是安静,所以奴家可作证,冯姑娘昨夜绝无外出。”
“大人,寻到了昨夜里打更的更夫。”府丞慢条斯理的躬身禀道,“昨也是他先发现的张媒婆,通知的齐家。”
“大人,昨夜里张媒婆去说媒的那家,有个小厮前来,说曾目睹了张媒婆落水的情形。”
“大人......”
越来越多的人证出现。
“齐大,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状告冯小小致死张氏,并不属实。”王子鸣冷冷瞥了眼堂下目瞪口呆的齐大,喝道,“此案并无疑点,纯属意外,至此结案,退堂!”
月上树梢,一出闹剧方才落幕。
在医馆门口辞别了方云寒。
青阶映凉。
冯小小转头跟上沉默了一路的李婶,如今她家就在眼前,既受人恩惠,当面说谢总是应当。
“今晚上,多谢婶子肯替我出来作证。”少女眉间真挚,想再多说些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你倒也不必谢我。”李婶背对着她,声音却不似往常高亢,只道,“我也是替我家胜哥儿考虑。这巷子既是出了秀才,哪里又能住得嫌犯。”
“这往后,咱们该吵还是吵。你也不用说些虚头巴脑的。”
她大踏步上了石阶,合上的院门,在夜里回响极大,惊得隔壁巷子里一阵狗吠。
看来李婶也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冯小小浅浅笑着,往里走去。才刚刚踏进自家院门,还未与玉书多说几句,那双乌黑的水眸忽得一怔,只道,“玉书,你可曾记得李婶家中养过小狗么?”
“姑娘,你忘了前段日子胜哥儿还没考中秀才时,这一到傍晚,李婶就挨家挨户敲门,生怕咱们弄出些什么动静吵到她儿子读书。”
玉书递上一杯热茶替她暖身,又道,“当时李婶不还与隔壁养狗的那家吵了好几日。”
婢子疑惑,压低了声,“姑娘,您怎得想起来问她们家的事了?”
“没什么。”这其中细节一时半会也与玉书说不清,冯小小润了润嗓,方才又道,“裴公子怎么样了?”
“吃了药还睡着。”
“嗯。”走了一日,她已是累极。勉力支撑着洗去一身尘土,那双乌黑的眸子便渐渐有些睁不开,刚刚躺在床榻,一转头就瞧见枕边藏着的小药瓶。
泛白的玉瓷,温润有方。
听见动静的玉书揉了揉眼,起身看了过来,她还没弄清楚状况,再瞧身侧的冯小小,登时更懵,“咦,姑娘你......怎么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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