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尾声一 轮回之道

晨钟古佛,春意盎然。

香火静谧地缭绕在庭院内,微风拂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屋檐上,一只画眉欢快地唱着。宁悠不曾见过这处景色,疑惑地走近几步,画眉停下来,好奇地斜着脑袋望望她,扑腾几下翅膀飞走了。

宁悠抬起手,身上春装轻薄,不见秋衫。这古寺环境陌生,她也从未来过。

这是……往生?还是只是她的魂归之处?

她怔愣时,一个出门来扫地的沙弥看到她,上前问:“施主往何处去?”

宁悠脑中空白,懵然摇摇头。

二人面面相觑间,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小沙弥唤道:“师兄?”

宁悠扭头,见是另一个僧人急匆匆而来,边快步上前边道,“错了错了!”

“又出岔子了?”

“又出岔子了。”

宁悠更是一头雾水,“二位师父,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后来的那位沙弥看来并无解释之意,摇摇头,道:“施主,您随我来吧。”

宁悠跟着他出了一道院门又穿过一片园子,很快看到大批的香客络绎不绝地排队前往正殿。她一路疑惑万千未及发问,待此刻看到那大殿的牌匾“往生殿”,也就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无需再问了。

原以为自己也是要被领向那处,可引路的沙弥却七拐八拐,带着她绕向另一处偏僻院落,反而离往生殿愈发远了。

莫非是她生前孽债太多,不配往生么?

忐忑间到了地方,小庙堂并无匾额,只在门口的奇石上有二字“轮回”。

宁悠被领进门,庙堂正中一方堆满文册的长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长桌后坐着个年龄稍长的比丘,桌前摆的不是蒲团而是一把椅子。若不是这把椅子,这场面看着倒像衙门审案一般。

比丘道:“听说是又送错了地方。”

沙弥答:“没办法,这情况特殊,出错也是难免。”

“罢了罢了,你去忙吧。”

“师兄辛苦。”

沙弥退了下去,比丘打个手势请宁悠落座,翻找一下,拿出本文册来。

读道:“宁氏名悠,太宗文皇帝赵虓之仁孝德贤皇后,正德二十八年薨。”

这里连赵虓和她的谥号都已定好了?

宁悠有些惊异,不知这是设问还是宣读,木然跟着点点头。

比丘并未看她,拿起笔蘸上墨,开始一项项批注起来,“功德,生二十八载,甚少。”

这……是否有些武断了?宁悠尴尬地攥了攥袖口,回忆起来,自己在世时与赵虓分明广弘恩德、广积善业,更为藩国生民所操虑,这都不算是功德吗?

“布施,甚宽。”

也罢。

“修行,”比丘总算抬眸看看她,思考一下,填上:“欠进。”

还算公允。

此后又一连勾画了十数项,有好有坏,总体倒还中肯。但宁悠实在不知自己有何特殊之处需要被单独引到此处来评判,而不是被送去往生呢?

总算,比丘填完了文册整页,将其卷起捆扎,又单拿出一张黄纸,换了朱砂色的笔。

总算问,“知道此处为何叫‘轮回’吗?”

摇头。

比丘咂咂嘴,又是个轮回两遭,忘却了的,“施主曾经立下遗愿,愿生生世世与丈夫结为夫妻,不记着了?”

宁悠恍然想起,连连点头。

“施主可想好了,每入轮回之道,便要多一段经历。人生海海,苦善都在你一念之间。你已两入此道,再入其中,来路却要靠你自己去寻。回到来时不易,若选错了,更恐怕是万劫不复啊。”

宁悠想也未想,坚定回答:“我愿入此道。”

比丘点点头,递上纸与印泥,“那便请在此画押吧。”

画过押,小沙弥领着宁悠到后殿的一处高门前,“请施主自便吧,想好了进入此门即可。”

宁悠懵懵懂懂推开门来,眼前景象是她与赵虓大婚当日。

她是从此时过来的吗?这时间瞧着虽也让人欢喜,可她心中却隐隐有些别的希冀。

她将门掩住,双手合十:“请问小师父,如何才能找到来路?”

小沙弥道:“施主自己还记得来时情景吗?”

宁悠仔细回想,却只有些依稀的印象,只得摇头。

“那恐怕要施主自己一遍遍试了。”

宁悠只得整顿精神,又再推开门。

这回是新婚的初夜,可是哪一世呢?眼前冒出赵虓那张凶悍的面孔、狰狞的伤痕时,宁悠看到自己因害怕而瑟缩。新婚燕尔,初尝人事的生涩,陌生的顾盼、尴尬的无言,那一宿他抱着她,她却已忘了自己当时想些什么。

总归不是此时。

她一遍遍地推门,一遍遍地看到不同的情景,长子出世、父亲病重、母后离世、赵虓受伤生病、兵起冀北、烽烟四起……眼前像一个个纷乱复杂的梦,这梦如走马灯似的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两世的回忆、两段人生交织在一起,一幕幕在她眼前上演。

她不知疲倦,可就是寻不到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又要回到哪里去。

不知多久,小沙弥到她身旁,问:“施主还未决定吗?”

宁悠颓丧地摇头。

“施主若一味执着于回到来路,恐怕艰难呐。不如就选择一处尚可的去路吧。”

“从未有人成功过吗?”

“至少小僧还不曾见过。”

宁悠黯然,也有些想要放弃了。

此时间,忽然听到一声缥缈的呼唤从门里响起,随着她不断地推开门又合上,呼唤声也愈发地清晰了。待能听清时,她才分辨出来是她的乳名“鹿儿”。会是谁唤她,是父亲吗?她连忙从门内找寻,一次次,一扇扇,终于她听出来,是赵虓,是他的声音。

最后一次将门推开,这一声呼唤终究近在眼前、犹在耳旁,眼前的景象也总算唤醒了记忆。

她合眼躺在榻上,赵虓和三个儿子跪在旁边,他一声声不停地唤她,三个儿子则是不停地喊着“娘”。她记起了,这就是她的来路,她也要回此时去。

宁悠眼中盈着泪,毫不犹豫地踏入门内。

赵虓遵照寂行的法子,不断地在宁悠耳边唤她、念她的乳名,从傍晚时一直唤到三更天,嗓子都沙了、哑了,到后头连出声都有些艰难,他还是坚持不停。王淮备着润喉的汤药、含剂,在旁守着,见他发不出声了,就伺候他服些,稍缓一阵,便再继续。

可赵虓却也不知道如此有用没用,试着她的鼻息越来越弱,体温越来越冰凉,他一颗心便要碎成了千万片般痛苦难当。

为何啊?父亲刚走不久,为何又要让他再受丧妻之痛?

赵虓在心里一遍遍自问,一遍遍祈求她醒来,甚至悲戚地想到了要与她一起死。可是他死了,儿子怎么办?寅儿才十二岁,如何坐得稳这江山?

胸中哀恸交加时,忽见她眼睑颤动了一下。

顿时,赵虓眼前燃起希望,急切凑近,激动万分连唤她几声。

宁悠睁开眼,只见家中四个男人都已哭成了泪人。三个儿子本来硬忍着不敢哭出声,现下赵虓带头一哭,也都扑上来跪在父亲身边嚎啕大哭起来:“娘!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醒来,再也不能与您说话了!”

宁悠右手揽着孩子,左手被赵虓紧紧攥着,疑惑问:“怎得哭成这般?我不就是病了,昏睡了一阵么?你们倒好似我要大限将至了似的。”

赵虓收拾情绪忙斥儿子:“好了好了,都莫哭了,把眼泪擦了。”

宁悠听他嗓音嘶哑得厉害,揪心问:“您的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我无事,你感觉如何?”

“您宽心吧,妾好多了。”

赵虓俯身紧紧将她搂入怀中:“这一劫是度过去了。”

“什么劫?”

“前世今生的劫。”

宁悠一愣,“您怎知道……”

他又气又怜地望着她,“你心里装着这般大的事,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待你好了,往后再与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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