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虓习惯早起,这日却难得多躺了会儿。
虽躺着,却也只是闭目养神,并未全然睡着。想着他那些个弟弟,除了牺牲在沙场上的老四,后边儿的几个,魏王、齐王、吴王、桂王等人,这阵子恐怕都正搂着王妃,要么伴着美妾,在府里头睡得酣然着呢。
他也不是不想跟爱妻在床上腻着,不是不想当个闲散王爷,什么事也不管、什么心也不操地睡到日上三竿,整日里在藩国就是打猎、喝茶、听曲、带着妻子游山玩水。
可别人成,他却不成。他随父亲起兵之际山河破碎、尸横遍野的景象至今犹在眼前,这些个弟弟们当时年龄尚小,不曾经历过,或是感触不深,他却永生不能忘却。
大靖立国不过十五载,寰宇未定,国基不稳,北方邬延虎视眈眈,后齐余孽屡屡来犯,南周虽臣,仍不能掉以轻心。父亲把他放到边塞拱卫北方,他岂能安睡?
睡得着吗?又闲得下吗?
唉。他在心底叹一声,为了父亲的重托,江山黎民,藩国百姓,更为他自己的妻儿亲眷,他也得拿鞭子抽着自己。
侧目看看身边睡得香甜安然的宁悠,他所为所求的,不正是心爱之人得以夜夜安枕,不必再因国破而流离受苦吗?
搂着她又温存了一会儿,还是躺不住了,起了身来。
收拾好从房里出来,今儿的天瞧着月明星稀,想是晴朗。但赵虓的心情也就明朗了片刻,很快又因为堆积的琐事陷入阴郁。
首当其冲便是这石径祥。
王淮知道他晨起总要练上几下子,打着灯笼在前,引着他和左聿等一众内侍去了后花园。弓箭、兵器一类的家伙事早摆上了,马也牵了出来,赵虓有时心情好,还会选上几个亲卫比试一二,但今儿显然他是没这个闲情。
随兴拉了几弓,就对左聿道:“去,请右都相到府上来一趟。”
左聿便紧叫人去请张德谦。
不大会儿工夫张德谦急匆匆赶来了,赵虓见着他,紧蹙的眉宇才有所舒展,迎上去道:“张公,这么早请您过来,叨扰了。”
即便已经起来忙活了这么半天,这阵子天际才是刚刚泛白,可想赵虓起得多早。
但主上睡不着,张德谦怎敢称困,连行大礼道:“殿下忧虑不成眠,臣理应为殿下分忧才是,岂能安枕?想来,殿下正是为如何处置败将石径祥烦闷?”
赵虓道:“张公知我。这石径祥,真可说是蒸不熟煮不烂一颗铜豌豆。徐帅劝我杀之,我却不舍,您可有甚好法子么?”
张德谦稍作思忖:“殿下若是仍想令他归降,臣昨日偶得一消息,或许于此有益。”
宁悠醒时身边位置早已空了,想他又是吩咐锦钰不必喊她起。好在听闻他还未离府,此刻正在后花园,她便紧是起来收拾清洗。
过去时,远远见他在与张德谦说话。他握着弓立在那儿,听张德谦一番话说完,并未立即对答,而是搭上弓射了一箭出去。
箭羽直插靶心正中央,甚至将草靶扎了个透,半根箭身没入其内。
张德谦抚掌大赞:“殿下好膂力!”
赵虓笑道:“张公,您这消息来得及时,我现下这心情也与这支箭一样,酣畅啊!”
宁悠便走上前去,笑得眉眼弯弯,问:“殿下与张公因何事畅谈甚欢?可否与妾说说,让妾也替殿下高兴一二。”
张德谦见着她来,躬身施礼:“王妃。”
赵虓放下弓,示意她到身边儿去,道:“昨儿的烦心事闹了我一整宿,早上实在睡不住了,便请了张公过来解忧。”
昨儿他的烦心事是什么,宁悠其实并不清楚。但稍加分析便可知,此战结束,石径祥被俘,马友成、梁远瞻被杀,敌军主力部队或被击杀或投降收编,其余残部则丢盔弃甲地逃往刑城关。一战过后,靖军不仅没有多少减员,反而增加了几千兵士、几百战马,不可不谓战果喜人。
如此大好局面,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自然是后边儿的行动该如何考虑。是该班师回顺安,还是继续一鼓作气拿下其他几处城池,向北再度进发,干脆夺取刑城关?
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绕不开也避不得,横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碍,只能是石径祥。
这是个与赵虓交手次数不多,却两次以绝对的胜者姿态将赵虓踩在脚下的猛将。
当年刑城关一战,便是他的五千骑军击败了赵虓十万大军,让赵虓虽保住了命,却伤了一只眼睛,身披十余创,狼狈不堪地败退回来。
建孜一战,赵虓将他生擒,本可报当日之仇,却最终未舍得对他下杀手,将他放了回去。不曾想这又为日后打刑城关埋下了隐患。
赵虓对石径祥从无记恨,更多是欣赏这个当年让他败得灰头土脸、心服口服的后齐名将,一心希望劝服他为大靖效命。只不过,石径祥却不买他的账,不仅从前如此,想来这一世亦然。
她道:“殿下可是得着了劝降石径祥的妙法?”
赵虓一挑眉:“你猜得倒准。”
“还有何事能让殿下为之夜不能寐?眼下只有石径祥了。若果然如此,张公良策为何呢?”
张德谦便道:“臣不敢称有良策,只是昨日偶然得知,后齐朝廷因石径祥怠战之举,已谳定此战石径祥变节投降之罪,伪帝宣石径祥罪诏,并诛杀其家眷四十余口。石径祥还在苦苦支撑,一心要为后齐尽忠,哪知后齐已视他为降将罪臣,待他和家人如此呢?”
宁悠讶道:“此事若作得真,那后齐倒真是彻底断了他的后路。可此人个性刚烈,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更不肯坐实了这罪名、听从殿下规劝?若是他铁了心要以死明志……”
张德谦略一抚须,“王妃忧虑也正是吾与殿下忧虑。石径祥已视死如归,即便得知蒙受此冤,恐怕也未必就会因此动摇,甚至更有可能如王妃所说以死明志。但起码后齐为我扫除了他的后顾,也为能劝回他赢得了一线希望,之后如何,便要看殿下抉择了。”
宁悠顿时心领神会,看来赵虓是准备亲自出马,要去给石径祥演上一出了。
“可惜妾不能亲眼见识殿下风采,只能留在府中静候佳音。”
赵虓虽然知道这出戏得演,可如何演,如何演得好、演得成功,他心里却是没什么谱。便问宁悠:“你就无甚建议?”
宁悠只记着,上一世他最后也未能打动石径祥,所以才忍痛割爱地将他放了,给日后的自己留了个大隐患。那么这一回他就能做到么?
或许再尝试一次也未必不可。
她道:“殿下这出戏既要做的真,那妾有一幕,略陈其要,还请殿下定夺。”
赵虓示意她畅所欲言。
“石径祥手下有一勇将叫曲进的……”
她才刚开口,就看着赵虓和张德谦诧异地对视了一眼,不免心下一虚:“妾可说错什么了?”
赵虓:“曲进?我竟不知有此人。张公可知?”
张德谦亦称不知。
这……难道这回事情发展及细枝末节果然与前世有所不同?这前提若然不复存在,那她计策不就剩下空壳一具,无法实现了?
她一时无言,只得道:“能否请殿下派人在战俘营中询问一番?”
赵虓召来左聿:“你传我的话,让萧谌在战俘营找个人叫曲进的,快些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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