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齐末年各地起义不断、各拥新主,靖州卫千户赵晋柏以平叛起兵夺权后,将后齐旧主景帝周垣驱逐至冀齐二省以北,南周随即称臣纳贡。天下归于赵氏一统,雄居中原,虎视北方。
赵晋柏登基后,改国号为靖,乃为正德元年。正德五年,赵虓被封冀王,又三年,才正式就藩在冀北,镇守国门。
宁悠与赵虓的这门婚事,是以父亲宁桂勇作为开国将领的赫赫军功,和与陛下的手足袍泽之情换来的。
嫁给赵虓,是父亲所期,亦是她足够幸运。
赵虓是三子,娶她时已经加冠三年余,大着她八岁多。虽然世道乱着,存有“大丈夫不安天下何以为家”心思的文人志士并不算少,但以赵父后来的一方割据之势,赵虓这个年纪才娶妻也算得异类了。
正德五年,后齐以最后十万大军孤注一掷反攻中都佥德府,大靖腹地多州沦陷,母亲和几个兄长阿姊先后被后齐军队诛杀。姨母殷氏护着她与二哥宁武,小弟宁翊逃出来,后被赶到平叛的靖军所救,这才算结束了三年多的流离失所,一家团聚,生活也才渐渐好起来。
正德二十四年,时为太子的二皇子赵麟猝然薨逝,行三的赵虓被顺位册立,后来又众望所归登极称帝。可纵他得权,却再也没有因为父亲或她而重用宁武和宁翊,父亲去世后,宁家也就此滑向了没落。
一个不识水性的人落水,再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求生挣扎,终是徒劳。
病得时候,她才想明白,靠谁都抵不过靠自己。
虽无法挽回赵虓已伤了的眼睛,但这个时候,至少还能帮他避开后边的几次凶险,也给家人搏个更好的前程。
晌午见过府上诸女官,听过各司汇报以后,她便去了书房着手给姨母写信。
算来,此时父亲已是平章事兼枢密使,二哥蒙父荫在连州卫任千户,少承父志,颇得圣意。只小弟宁翊没个着落。
他今年已满十四,不是块读书的料,朝廷给了份勋卫的差事,他自己不愿去。想上沙场,姨母又找了借口拦着。母子俩谁也不依谁,后来便耽搁得干脆一事无成了。
这般想,也不怪赵虓后来不肯重用他,他对自己亲生儿子都严苛无比,这样一只草包哪入得了他的法眼呢。
锦钰立在桌旁为宁悠研墨,看她秀眉拧着,奋笔疾书,一口气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不免有些忧心:“王妃,可是相府出了什么事?”
宁悠停笔抬眸,笑了笑道:“无事。就是问候父亲他们一声。四郎也大了,得劝劝父亲和姨娘早些给他谋个出路,不能这么放纵下去。”
锦钰被她这笑颜恍了一瞬,觉得王妃似乎变了个人似的。
自嫁到王府,她低眉顺眼惯了,再是绝世的颜色也敛着,黯淡下去几分。今儿却瞧着忽然明媚灿烂起来,像乌云散开,倾洒下一地璨璨金辉。
真好,比起前些时日因些小事就自怨自艾的模样,她更乐见她如此。
信送出去,宁悠坐得乏了,便出来在院里走走。
冀王府是原后齐景帝在顺安修建的夏宫,作避暑之用。赵虓建府于此后,也没有大动干戈地改建,原本的园林楼阁都原样保留着。
偌大皇家园林,一步一景,她最常逛的却只有松园。冬日的松林,周遭是浓重的苍绿和清爽宜人的松木香,这一抹绿,傲立在北方严寒酷雪之中,有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宁悠有时觉得,自己骨子里是向往成为挺着背脊的松柏,而不是攀附的藤蔓的。
在院中走着,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赵虓的情景来。
那是正德十年,她被皇后召进宫中聊天。
从后宫中出来,行至中庭,视线偶然掠过枝繁茂簌处,回廊的尽头,却见孔武剽悍一人,着赤色衮龙袍,负手立在那里,高大魁梧,气魄不凡。
也是同样的冬日,近午时,日头挪动一丝,廊下笼着他的阴影又浓几分,仿佛隔绝了本就没有温度的冬阳,所立之处皆弥漫着森冷严峻之气。
未及收回视线,对方忽转头扫视过来——
自左眉峰向下的一道疤划过眼眶,停在颧骨处,将他张扬粗乱的眉断成两截。左眸被这狰狞的伤疤残噬,像蒙了层翳一般,然而铁刃一样森然的冷光却仿佛从那雾霭中刺破,直逼而来……
她骇然屏息,怔在原处忘了避视,就那么直直地望向他。
冷硬的粗犷线条,带着被漠北风沙涤染过的粗粝肌肤和五官,潦草胡茬,与那道疤和近乎半盲的左眼,刀刃般锋利的右眼,一道组成了一副凶硬面孔。
这便是初见时她对他的印象。
刑城关一役战败,他左眼受伤近乎失明,在敌营那儿得了“独眼儿”的谑称。传言他因此变得暴戾恣睢,枉杀了不少人。许就是这时,她心里种下了对他畏惧的种子。
其实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暴戾有时也不过是手段,本质上他还是宽厚仁爱的。可惜是,她却是在婚后的许多年才后知后觉地看透这点。
纵是受规制约束,她也的确对他依从过多,不懂驾驭。诚然,赵虓这样的“枭虎”,并非轻易就能让人驾驭,但她亦是这冀地的王妃,应当拿出作为主人的气势和觉悟。
复盘这一生,能够加以改进之处,实在算不得少。想要驯服一只猛虎,也绝不只在一朝一夕。
宁悠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锦钰忙上前问:“奴婢扶您回屋歇息吧?”
“不必,我再走走。”
好久没逛过这园子了,她想再多看看,毕竟这一切究竟是重来一场,还是镜花水月,谁也不知道。
不几日,姨娘殷氏的回信来了。与宁悠预期的一样,她一番苦口婆心、陈清利害总算没有白费,殷氏答应给宁翊在行伍里找个差事。至于安置在哪儿,还要与父亲商议着看。
宁悠是希望将宁翊放到赵虓的冀军内的,不是图他有所照顾,而是她真心认为冀军无论治军还是作战都数本朝精锐。有这样的治军严明,才轮得到去谈什么建功立业,否则给他放到别处,吊儿郎当上几年,也就和那些兵油子没什么区别了,难学到什么本事。
宁翊仰慕赵虓,当然拥戴宁悠的提议。父亲却不肯表态,宁悠也还拿不准赵虓是个什么态度。
她本来准备等赵虓月末召她去大营时,再向他求这个情。这个男人,床笫上比平日里好说话得多,这也算是她拿捏他的一点小心得。
谁知没等到那时日,宁翊已迫不及待自己跑来了顺安,说是探望阿姊,实际上是投奔赵虓而来。宁悠忙着招呼安顿他的功夫,事情便已传到了赵虓那里。
上直卫指挥副使常凌没两天便赶了回来,带了赵虓的口信:“属下奉殿下命,请王妃和衙内即日一起动身前去大营。”
宁翊听了是欢呼雀跃,宁悠却隐隐有些不安,只怕是要面对赵虓一场暴风骤雨了。
几日后,她们一行落脚位于项梁沟的冀军大营。锦钰在隔壁安置,她一个人在房中整理衣物行囊时,赵虓从外匆匆回来了。
进得门来,他将手中的兜鍪沉沉搁在桌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来,虎着脸一言不发地瞪着她。
她只好放下手上的事情,换上一副笑脸相迎:“殿下今日操练结束了?可要妾帮殿下摘了甲,松快一下?”
他也没有拒绝,起身来张开手臂。
为他披甲卸甲无数次,宁悠已熟练得游刃有余了。她仔细着,逐一解去他身上的佩刀,披膊,护臂,护腰之类,又将甲胄整理好挂上甲桁,最后才将兜鍪置于最上。她身量矮些,兜鍪又沉,不得不踮起些脚来才够得到。
赵虓却此刻从背后箍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旁边的柱上,道:“扶好。”
天还没有擦黑,这才几时,就忽然这样?
他有时动怒,便会像这样不分场合时候地乱来。宁悠以前是不敢劝着,现在却是私心纵容,因为这阵子其实她也想他想得厉害。
赵虓俯身压着她,宁悠咬着唇,却还是没禁住吟出声。
以前办事时,从不听她发出一点声响,赵虓总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根木头,是个哑巴,一点反应也不曾有。有时气狠了,他真恨不能去撬她的嘴。
现下她这声娇喘入耳,他便忍不住骂,这不是知道舒服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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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忆往昔 良多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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