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若狐在梦里看见了凤凰，万年前救自己一命的神帝。后来神帝在神魔大战中身陨，若狐耗尽了毕生心血才终于留住了他的一缕残魄，冥君说：“此魄微弱，命格不够硬，只怕是到了凡间也活不长。”
若狐怀中小心翼翼藏着他，哀求冥君说：“我狐族素来有九条命，倘若我把我的五条命送他呢？倘若……我下凡亲自护他长大！”
他只有六条命了，能活万年，大抵也是经历了许多性命攸关的事。
他望着怀中的凤凰残魄，“凤凰，小狐狸还要留着一条命去见你。”
世间有言，狐狸是最多情的动物，而如今看来，这狐狸竟是最专情的。冥君这才勉为其难答应，那小狐妖便孤身踏入了忘川。
这残魄不知何时转世，若狐便在凡间寻觅了千年，直到泽央的出现，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原来狐狸的命也能救天上的神帝。
他做了一场大梦，这一梦便是千年。
一睁眼时，只见泽央已经做好了饭，蹲在他的床前，问道：“若狐，你最近怎么这么贪睡？”
乌黑深邃的眸子在日光中闪着光，光洁白皙的面庞逐渐有了棱角。和梦里的人长得一样。
“春困秋乏嘛，人一到秋天便老是想睡觉。”若狐起身，往桌上一看，“今日倒是做了不少菜。”
泽央神色暗淡下来，“今日是我生辰啊，你该不会是睡觉睡多了，记性也变差了。”
哦，若狐这才意识到。当年他守在皇宫等着泽央的出生，自然是对他的生辰，甚至是时辰记得一清二楚的。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记性确实变差了，越是靠近冬日，越是贪睡了。
他们在在庄子里过了十几个春秋，若狐也及不清晰，毕竟活了万年，十几年的日子对他来说就如片刻小憩。可凤凰死后的千年却比万年都长。
他记得冥君告诉他，神帝若要复生，便需吸收世间至阳之气。冥君发了善心将凤凰的魂魄投在了皇宫里，只是可惜凤凰却不在皇宫里长大。想来凡间最有阳气的便是皇宫了吧。
如今的凤凰是泽央，是皇帝的儿子，若一辈子生活在破败的庄子里，不过蹉跎百年，到最后以一个凡人的身躯死去。若狐便只能想办法将他在送回皇宫。
他问了一句：“泽央，你如今多大年岁？”
泽央微愣，有些诧异，“若狐是连我的年纪都记不清了吗？”
若狐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不对。从前他一直把泽央当作孩子，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孩子，他时常在梦里跟凤凰倾诉，说泽央没有半点凤凰的影子，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偏偏长大后的泽央又与凤凰的样貌分毫不差。
若狐坐下来看着一桌子辛辣，心想，凤凰素来饮食清淡，怎的转世之后净爱吃着辛辣的东西。而自己和凤凰一起生活了九千年，也是个喜欢轻淡的口味。“大抵是睡多了，才醒来的时候脑子有些不清醒。今日便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了，我只愿你生辰喜乐、长乐未央。”
没想到泽央这么好哄，若狐一句话便将他的毛顺好了。“若狐，人都有生老病死，十几年的春秋一过，多少都是有些变化的。可我记得你十几年来与我在一起，我却从未见你有过什么变化，如今的样貌竟像是与我差不多的年纪。”
是呀，若狐竟从未在意过这个，他是妖，自然是万年来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可面前之人却是一介**凡胎。平常凡人若是十几年看到的都是同一张脸，只怕是要吓死了，可泽央却似乎并不怕。他说着话时竟似乎有些期待的神情，好像真的期待若狐有什么可以驻颜的法术。
“这世上有许多法则，并非只有生老病死。若一人死去，他的魂魄还留存在世间，便有再生的机会，生死尚且没有定法，人的容颜也并非只能循规蹈矩的老去。”
泽央道：“可我听闻，这世上不是只有人是有灵性的，草木虫鱼皆有灵性。一旦修成正果便可有人的容颜，却不会死。”
屋里瞬时如一潭死水一般寂静，连窗子吹进的风也能听得清晰。
他说的是妖吗？
凡人怕妖，甚至做法驱妖，万年来与妖为敌，若被凡人看破真身，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可凤凰爱众生，万年前还收养了妖狐的孩子。若面前之人是凤凰，若狐定然即刻化作真身依偎在他身上，可他是泽央，是一个凡人。
泽央道：“若狐，你是吗？”
若狐沉默不语。
泽央便凑上前说：“你的眼睛……好像狐狸。”
“你怕狐狸吗？”若狐道。
“我自小生活在这茂林修竹中，所见生灵从未伤我。若你是人，我便爱人，若你是狐狸，我便爱狐狸。”
若狐心下一愣，有些惊疑。“你……”
“若你是狐狸，必然比我大上几百岁，或是几千岁，大概见过无数的人。我不知有多少人对你好过。可我只活了十几年，只记得自出生之日起见到的便是你，也唯有你对我这么好了……”泽央低声笑道，“凡人之躯几十年转瞬而过，我在你心里或许只是一场梦，可你在我这里却是一辈子。若狐若是不嫌弃我，你我便在此处相守一生……好吗？”
这话如梦似幻，却又偏偏是真是的。若狐很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因为梦里的凤凰和眼前的泽央不同，而如今他却似乎看见了凤凰。
他努力让自己看清了现实。相守一生，他很想，却不想这一生只是短短百年，他相与凤凰相守几万年，生生世世。
“泽央的日子还很长，不只是这一生。”若狐只说了这些，便起身走开了。
泽央却愣怔在原地，有一些呆滞。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拒绝了他，还是说“不只是这一生”？
若狐那样温顺，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想到这里，泽央会心笑了。
若狐深知，若无至阳之气的滋养，泽央这副身躯活不了太久。那他便必须把他重新送回皇宫。
没过几天，京城传来消息，皇帝病重。从前他有几个妃子，也曾都有过孩子，只是有些夭折，有些直接胎死腹中，谁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若狐从狼妖口中得知，是有其他妖物在作孽。若狐心想，若是皇帝快死了，而皇宫中有没有皇子，这皇帝是否会想起自己还有个早早送出宫的皇子呢？
从前他害怕皇宫的人来找，而如今又盼着他们来找，最好是赶紧将泽央接回皇宫。
若狐在京城游荡数月，终于有一日听闻皇帝突然想起了有个叫奚忌的孩子，正准备将人接回去。若狐大喜，心想自己终于能够得偿所愿。
他早早回了家，泽央一如既往地给他做好了饭食，道：“若狐在京城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确实有一件大喜事。”若狐面露欣喜，眯着眼睛笑。
泽央瞧着他从未如此开心过，便佯装嗔怒道：“原来是有什么大喜事，怪不得你将我忘在家里这么多日，害我想了你这么久。”
咳咳……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说话这么好听了？
若狐有些局促，道：“从前我不让你去京城，是因为你出生时有道士说你命格不够硬，在京城那种阳气繁盛之地只怕是活不长久。并非是我有意要将你拘在此处，而如今皇帝快死了，京城你可以去了。”
皇帝要死了，这对他们来说竟是大喜事？泽央错愕，而后忍不住发笑。“这话若是被人听见，只怕即刻就要来捉拿你！”
“这世上可没有人能捉得了我。”若狐骄傲道。
他这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可真如一只小狐狸一样，泽央眸中含情，细细端详着他，忽然柔声道：“小狐狸，你可真像个小狐狸。”
小狐狸……若狐微微愣神。
这称呼有一千年没听到过了，若此生对泽央所做的一切进展顺利，不足百年，他便能再次见到凤凰了。
他手边有酒，是泽央亲手酿的。他每每饮入口中，便不自觉想到自己从前和凤凰月下对饮，想到凤凰的温声细语。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从前种种触手可及，如今竟都是可望不可及的黄粱一梦。
几杯饮下，他的面色便带了微微潮红，缓缓闭眼，道：“我不在时，若有人来寻你，你便随他而去，他会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泽央瞧着他，低声问道：“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若狐猛地睁开眼，怔怔地盯着泽央，忽然大笑道：“是去京城啊！我怎会不要你？我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只是……”
若狐有些醉了，说话都有些不清晰。
“只是……你别不要我……”
凤凰，你别不要小狐狸。
他就这么趴在桌子上昏昏睡去了，泽央见他这般不胜酒力，只淡淡一笑，而后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回了塌上。
怀中人体格瘦小，放在塌上便缩成一团趴着睡觉，只露着红润的脸蛋。眼睛紧闭着如细长的柳叶，唇角还似乎带着笑，不知是因为梦中有春色，还是因为狐狸天生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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