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霜降刚起来,桃花给她打了水,伺候她梳洗了,因就在家里做针线,只松松挽了一个堕马髻,簪了一朵绢做的山茶花,戴了一对珍珠耳坠子也就罢了。
到得厅上,只听到母亲苏氏道:"一会子用罢早食,三郎媳妇随我去你大伯母家一趟。三娘在家里好好呆着,二娘一会子要过来,你好好陪着她,你三婶娘那头也要把四娘送来的。"
霜降心里一个咯噔:"是二姐姐出了甚事不成?"
苏氏也不瞒女儿:"是你二姐夫家里那个妾,她有了身子。"
按理来说,嫡妻没进门,是不敢抬举小娘的,就是有妾,那也是没有名分的通房,更不要说叫妾是生育的了,即使有了妾,讲究些的人家都是要给妾喝避子汤的,直到正妻进门,这停不停药就由正妻说了算数。
可没有正妻不进门就先叫个妾怀了身子的。偏这妾还是先头嫡妻留下的人。这就是给沈家,给二娘一个大大的没脸。沈家要是能忍下这口气,只怕日后二娘进了门,腰板子就挺不直。
这位小娘也是个有心思的,她怕有了身子,奶奶不进门,不许她生,她故意叫伺候她的女使说出去。否则依着江太太的性子早就一碗堕胎药下去了事,捂着不叫外头人知道也就罢了。可她既然闹了出来,这事儿就是个两难。
要是许她生,沈家怎么会善罢甘休,要是不许她生,又怕外头说他们江家刻薄狠心
自从丈夫死了,带着独子支撑家业,做到如今家大业大的地步,江太太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如今也不得不犹豫起来。
再加上是江大郎如今二十岁,膝下仍旧空空,江太太就更拿不定主意。
既是江家不忍心处理了这事。那么于情于理,沈家的女眷们得去出个面。
这是拿着好好协商的态度去的。故此去的也就是刘氏妯娌三个,以及王氏妯娌四个。未嫁的小娘子不好掺和这事,二娘这个当事人自然也不能去。
要是谈的不合适,那么下一回可就是沈大伯兄弟和大郎兄弟们出面了,这可就不再是只处理了那位琴小娘了事的了。或许两家亲事也要作罢。
刘氏恨的很,一时气江家的不尊重,正妻大娘子还没进门呢,倒把个妾抬举起来,还许她生育。一时又气王氏,若不是她当时嘴上没个把门的,闹将出去,她的女儿何至于去与江家作新妇?
虽说江家,穿的是绫罗,戴的是金银,吃的是鱼肉,喊的是大奶奶。可是到底是个狼窝子。江大郎年纪轻轻就有了妾,这妾是前头大奶奶做主纳的也就罢了,可怎么糊涂到不赐避子汤,教个妾有了身子,还闹得满城风雨的?
惹的王氏又是吃了刘氏好几顿排头才算数。王氏自己也后悔。二娘虽然不与她多么亲近,可是作姑姑是再没得说的。她自己会刺绣,手里有钱钞,常常给三个侄儿买些吃食,也常常给他们做衣物,她和小刘氏不得空闲了,也是二娘守着孩子们做功课。
她当时怎么就那么蠢呢?蠢到把小姑子坑去了江家。如今是婚书也写了聘礼也过了,江家愿意好好处理倒好,她也算心里过得去一些儿,要是江家不愿意,势必要保那个妾生子。这头必得退亲,可退了亲的女儿家,哪里找得到多么好的亲事呢?
她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小姑子,也越想越气江家。恨不得直接撕到哪个琴小娘脸上去。
倒是二娘自己,霜降原以为瞧着她,二娘是势必要伤伤心心的哭一场的。可她竟然没有一点泪意。
姊妹几个里头,原就是二娘性子最软。元娘虽然温和,可她却带着一股坚韧强硬,只瞧瞧她嫁过去不久就联合霜降收拾了罗三娘就知道,她可不是个好惹的女郎。霜降是性子淡泊,可毕竟是幼女,娇纵的长大,平日不惹着倒还好,她温和客气的,要是惹着她了,霜降翻脸可比翻书还快,再不会吞下一点子委屈。四娘就更别说了,一个炮仗性子,无风还要起三尺浪的,更别说有人敢撩她的火星子了,她不一口啐上去才怪。
唯独二娘,瞧着强势厉害实则是个心软多思的性子。又总怕被别人说了她不饶人不规矩,也顾忌多了,是姊妹里头性子最软弱的。
二娘瞧着霜降这表情,噗呲一下就笑了。霜降恼了,拿帕子扔她:"人家替你担心来着 ,你个没心没肺的还笑的出来!"
二娘接住帕子,带着些苦笑:"那我能怎么办呢?难不成我还哭到江家去,打杀了琴小娘不成?娘,婶婶和嫂嫂们既去了,必是有结果的。若是解决不了了我娘也说了,就退亲。咱们家攀不上他江家高门大户的。大嫂子二嫂子也一力赞同。我呢,或许就是命数不好,同样都是说亲,就我一个百般挫折。我也想好了,大不了就不嫁了 ,我也有刺绣的本事,自己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二嫂子是我表姐,向来跟我好,她才不会容不下我。"
霜降看着她,忽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二娘是个好姑娘,她甚坏事也没做过,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也不过就是跟四娘互掐了几年,这明明都不是她的过错,可却由她来吃这个苦果。
若是真的退亲,霜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甚后果。在这样的封建社会里,尽管退亲不是她的过错 可二娘势必不能再往门当户对里面找,或许是一贫如洗的贫家子,或许是续弦鳏夫,总之,她绝不可能有多么好的第二个说亲对象,仅仅只是因为她退了亲。
可待在家里不嫁,就算二嫂子容得下她,可是外头人怎么说呢?她们会说沈家二娘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连带着下一辈的小娘子们也不光彩——只是因为家里有个不嫁的姑母。
霜降头一次这样深刻的意识到,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恶意。同样是退亲,或许江家只能从比沈大伯家更次一等的家里去聘妇。可是他还可以妻贤妾美,和和美美的过一生。但二娘却不行。她忽然意识到,忍下这个委屈嫁给江大郎,竟成了二娘最好的一条路。
一股热意忽的就从霜降眼眶里滚了出来,她向来是极少哭的。上天既然要生就郎君和女郎,可为何却要这般不公?二娘是个好姑娘,她不该受这样的苦楚。
她哭了起来,二娘也吓着了,她手忙脚乱的给霜降擦眼睛,红着眼睛哄她:"没甚的,三妹妹,又不是真的就走到退亲那一步了,说不定这回,我娘她们跟江太太谈好了,打了那妾生子,我照旧还是江家未过门的大奶奶呀。"
二娘低声道:"或许真是我命不好罢。"一股清泪倏地就从二娘的眼眶里滚下来,可她脸上却还带着刚刚安慰霜降的笑意。
姊妹二人抱在一块儿,一个是心里憋闷委屈,一个是心疼姐姐。两个尽管没有多大的声音,可泪水却好像六月的暴雨一样倾盆而下。
四娘一进门就吓了一跳,二姐哭她是早就料着的,可三姐怎么也哭了?
她试探性的问:"三姐,你怎么,难不成,三姐夫也纳妾了?我就说!我就说!这世上的郎君们就是这样贪欢好色!二姐,三姐,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叫六弟,一起去把他们两个套了麻袋打一顿给你们出出气!”她挽起衣袖,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霜降被她逗笑了:"他倒没有,他整天就知道泡在军营里头,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纳妾。"
二娘也破涕为笑,起身拉了她坐下:"你可收收你这付脾气罢!女郎家怎么好喊打喊杀的!仔细三婶娘知道了,又要说你!"
四娘松了口气,一手抚着胸口:"我就说呢,三姐夫对三姐那样好,怎么可能会纳妾呢!那江大郎就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不多跟大姐夫三姐夫学一学!"
四娘真是爱憎分明得很了,叫罗云和崔如松那就是大姐夫三姐夫。叫江杉青就直呼一个江大郎。
桃花拧干了帕子递给霜降和二娘两个搽脸。
二娘接过帕子,再不见以前听说江杉青不如妹夫的不悦了。
"就是就是,咱们四娘说的是。"她笑道。
这可给四娘整不会了。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二姐,你给气傻了?"
二娘瞪她一眼:"你才傻了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她这样反倒叫四娘放心了。还好还好,还知道瞪她,二姐看来没气傻。
"只不过是想通了罢了,成亲这事儿,既是有咱们哥哥嫂嫂,姐姐姐夫那样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自然也有搭伙过日子的。我原想着,能与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过一辈子也好,可事到如今,搭伙过日子的过法也不是不行。我们小娘子家,总是要嫁人的,既是我的命数如此,也就不苛求甚两情相悦了。我只盼着你们两个能幸福美满的一辈子,就称我的心了。"二娘淡淡的笑着。
"二姐,你。。。。"四娘嗫嚅了半晌,找不出话来劝她。只憋出一句,"江大郎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霜降倒很赞同。如今的现实,二娘不得不吃下这个苦果。可江大郎不义在前,二娘不在乎郎君,自己个儿松松快快的过一辈子也好。
二娘自己想通了 ,又哭过一阵,倒不再难过了,姊妹三个倒高高兴兴的一起鼓捣起吃食来。
三嫂嫂朱氏家里卖熟水的出身,做花酱果酱,熟水茶点那是有一手。家里也常常备着花果酱。几个小娘子时常也就凑在一起,拿着这些东西鼓捣些熟水来。有时好吃,有时却不好吃。也是苏氏和朱氏夫妻都纵容着她们。二娘四娘也常常跑到二叔家里来寻霜降做熟水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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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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