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总是炎热潮湿的，哪怕躲在教室里什么都没有做，衣服也会自动地吸饱了水，像是贪婪的水蛭一般黏黏腻腻地紧贴到身上。
有点下雨，并不大，淅淅沥沥的。
从南方吹来的风带着些隐隐约约的海腥和潮气，不仅没能降低一点热度，反而更让人感觉烦躁难耐。
下午四点。
体育馆。
“平野这家伙真是，就说让他平时积点德。现在好了，自己受伤也就算了，还拖累了大家的训练进度。”秀人拍着篮球抱怨道。
他随意地将篮球投进篮网中，任凭篮球弹跳几下滚到角落里，转身撩起衣服擦着脸，坐到了空荡荡的看台席，拿起一瓶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没事啦，距离比赛还有一段时间呢，还来得及。”我过去坐到秀人旁边，“平野君肯定也不想发生这种意外吧，他对于训练的热情可是不亚于任何人呢。”
“说是这么说，你还真是个好人啊……”秀人说着，突然抬眼看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坏笑，“喂，伏见，你知道平野在背地里骂你吗？昨天晚上……”
“什么？平野君骂我吗？”我勉强笑道，“没关系啦，可能是我不小心做了什么事让他不开心了。没有人会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这我都理解。”
“你不想知道他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吗？”秀人继续问道。
“……做了什么？”我好奇问道。
“昨天晚上下学之后，平野啊——”秀人故意卖关子，见我着急了才继续说下去，“他用篮球把千叶店附近的地藏砸坏了。砸了好多次，还一边砸一边说，伏见那个家伙，活该是个孤儿，死了爸妈。”
他说得带劲，甚至还模拟出了平野说话时候的洋洋得意和咬牙切齿。在模拟完平野之后他又充满了八卦意味地问我：“伏见啊，你说你怎么得罪平野了，让他这么生气？”
“……”
“欸，你说是不是因为他破坏了地藏像，所以鬼神才惩罚了他啊？他又把地藏当成了你泄愤，这是不是说明，地藏像的损坏也有你的一部分原因？伏见，你会不会也和他一样出意外啊？”秀人突然靠近我小声问道，阴影中的脸显得阴恻恻的。
“不知道。”我猛地站起身远离了秀人。
似乎是满意吓到了我，秀人得意地大笑出声。
我若无其事地拿起衣服往篮球场走去：“打篮球崴脚很正常，不要自己吓自己。休息够了我们就过去吧，是时候训练了。今天下雨，我还想早点回家呢。”
队员们也都陆陆续续到齐了。
结城夏野是最后到的，书包被他单肩侧背到身后。即使是这样让人觉得烦躁的天气，依旧看起来清爽。我把球扔给了他。他接过球，顺手往篮中一投，赢得了旁人一声赞同的口哨声。
我朝着结城夏野举起手，但是结城夏野并没有接收到我的我的脑电波：“什么？”
“give me five啊，庆祝你投了一个漂亮的球。”我没在意结城夏野的冷淡，拉过他的手击了个掌，余光却瞥见了坐在观众席角落的小惠。
小惠也来了。
她藏在了观众席的立柱后面，像一只小老鼠，躲在阴暗里偷窥着篮球上发生的事情。亮粉的长马尾偶尔会从立柱后面探出来，发丝晃两下之后又自己收回去。
她的相机镜头反光了。
而镜头对准的方向，是我和夏野。
“结城，看那边。”我指着观众席对夏野说。
他下意识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声微小的相机按下快门的“咔嚓”声也适时响起。小惠放下相机，正和夏野视线对了正着。她下意识无措了一下，紧接着又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夏野猛地把我的手甩了下去：“无聊。”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笑着对小惠比了个耶。
“伏见，我以为你不会是那么无聊的人。”夏野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的怒气。
“哪里无聊了？我本来就不是个无聊的人啊。”我依旧表示无辜，“结城，不要突然变脸嘛。”
“清水那种半夜会跑到别人家窗户下面偷窥、给别人造成诸多困扰的变态。”他面色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你要是喜欢你就自己去追，不要给别人造成麻烦。”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但是好在，没有人在意我和夏野这边。
“结城，你失礼了。”我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我看向小惠，隔得太远她并不知道我和结城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夏野在和我交谈的过程中看了她一眼，于是她兴奋地伸长胳膊朝他摇着打招呼。
“而且，小惠很可怜，不是吗？”我重新勾上了夏野的肩膀，“你看，她多开心。她可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男生，在背地里居然说她是个偷变态偷窥狂。”
夏野皱起了眉。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去训练吧。谁也没想到这该死的雨居然就直接下起来了，打扰了你放学回家实在是抱歉啦。”我拍拍夏野的后背，又回应着那边秀人的呼唤，“诶——来啦来啦，不要催那么急嘛——”
暗流在隐隐涌动。
不知道是潮湿的下雨导致人心情低落，还是队友们本身就各怀心思，大家都打得心不在焉的。除去必要的交流，空荡昏暗的球场就只剩下了篮球被大家传递抢夺时触碰手掌的声响。
小惠慢慢从立柱后面走了出来，坐到了观众席。又慢慢地往前挪动，坐到了第一排最近的位置。她低头摆弄着相机，长长的发丝滑落到身前，半遮住了她的脸。
我背对着篮网，尝试拦截秀人的进攻。秀人弯着腰，篮球被他双手交传着。我集中注意力，仔细分辨着秀人的假动作。在对上他的视线的时候，他突然朝我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诡异坏笑。
为什么？
我愣了一下。
刹那间，秀人朝我的右侧扭身，我下意识去拦截，秀人却突然把球传到了身后。他身后的队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导致球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度，直直地向坐在观众席的小惠飞了过去。
小惠似有所感，猛地抬头，立刻吓得脸色发白。
“啊！”她捂住了眼睛。
我向那边跑去，似乎是用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最终在半空中拦下了那颗球。抱住球的下一秒，整个人侧身扑到了地上。肩膀摩擦着粗粝的地面，火辣辣的疼。但随之而来一股比肩膀还尖锐的疼痛，像是毒蛇般从脚踝处爬遍了全身——我崴脚了。
“伏见！”
“伏见君！”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响起。队友们围到了我身边，询问我的感受之后开始冷静熟练地帮我紧急处理伤口。
小惠也跑了过来，她没有挤进来。
“扭到了，但是不知道骨头情况如何。”竹下教练握着我的脚踝轻轻扭动，又疼得我嘶了一声，“伏见，我先给你固定住，明天你再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绷带呢？”
“教练，这、大家都没带。”有个人低声说道，“要不我现在去买，但是这个时间，校医室应该已经关门了吧……”
“那就随便找个固定的绑带。”竹下教练锐利的眼神扫向四周，最终定格到了人群之外的小惠身上，“那边那个……对，就这位同学，你头上那个蝴蝶结……”
“啊、好的。”小惠手忙脚乱地把头上的蝴蝶结拆了下来，递给了教练，“一个够吗？需要我再拆一个吗？”
“够了。”教练头也不抬。
我感觉我还是有些处在状态之外。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受伤和疼痛占据了我的大脑，我只是看着竹下教练给我做完了紧急处理，又被小惠搀着坐到了观众席。
“伏见君，伏见君，伏见君！”小惠伸出手在我眼前晃。
“啊……啊？”我恍然回神，“怎么了小惠？为什么这个表情？”
她浅皱着眉。因为一侧的蝴蝶结已经拆了去，她干脆把另一侧蝴蝶结也拆了下来。原本的双马尾落了下来，粉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
“你还好吗？脚踝感觉怎么样了？”小惠的玫瑰色眼瞳中不乏关心。
“没事啦，当然没事。”我笑着安抚小惠，“别露出这种想要哭的表情嘛，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按照竹下教练说的，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好了。哎呀好意外，只喜欢结城的小惠居然在关心我吗？”
“哼，谁在关心你啊。”小惠恼羞成怒打了我一下，“再说了，关心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好吧，正常。”我也笑着打了她一下，“不过是崴了脚而已，居然还能得到小惠公主的担心，真是天大的荣幸。”
“哼，活该你崴脚。”小惠又高傲起来了。
我笑了笑，没当回事，继续去看他们的训练。这支队伍没有了谁都能正常训练下去。他们依旧有条不紊的运球、传球、抢球。秀人远远地投了一个三分球进篮，顿时得到了所有人的欢呼。
我想起来了。
我崴脚了。
秀人充满恶意的声音突然又远远近近地响在了我的耳边：“他把地藏当成了你泄愤，你会不会也和他一样出意外啊？”
这算出意外吗？我出神地望着脚踝处的红色丝带。是小惠的蝴蝶结发饰，绑到了我的腿上，似乎是不错的。
我并不知道这算不算秀人所谓鬼神的惩罚。但是脚踝处的疼痛让我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壁橱里的平野健一。
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有没有流血过多而死？如果他已经死掉的话，我要如何处理他的尸体？还有壁橱，那是木质的。如果血液沁入了木头中，一定会很难清理干净吧？
我记得夏野的爸爸好像是做木工的，如果请他帮忙呢？又要如何和他说明打造一副新的壁橱？
“……伏见君！你又走神！”小惠气鼓鼓地说道。
“啊，你在说什么？”我回神看向她。
“在说结城君打球的样子好帅呢。”小惠低头翻看着相机中的照片，“拍了好多照片。等有机会的时候把相片洗出来，还可以做成卡片收藏。”
她笑得开心且一无所知：“伏见君，真是谢谢你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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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喜欢小惠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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