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妩算是明白了，霄魂阁面上是个花楼，实则就是个经商之地，来找乐子的客人极少，大都是来这儿做些买卖，亦或者像她一样，来打探些什么。这段日子住在这儿，各种人都会巴着她眼皮子底下过，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各种人的不同目的。当然，对待不同的客人，霄魂阁的姑娘们也有不同的态度，没身份没地位的到这儿，都是来热脸贴冷砖，对着显贵些的，姑娘们可能又要换上副嘴脸。
这也是人之常情，迟妩能理解，况且这里虽崇奢却也不厌穷，有乞丐来问这儿的姑娘或者管事的要些铜钱，他们不仅不会将他们打发走，反而都慷慨解囊。
不过听常曦讲，这些乞丐也为霄魂阁所用，他们各处行乞，知道的消息自然也是最广的，他们便让这些人替他们留意各种消息，这也是霄魂阁买卖消息的重要途径之一。
小买卖找普通的姑娘即可，大些的买卖就要找上婉娘这种在此处能说上话的。只是迟妩从未见过萧览月露面，好像婉娘才是这 霄魂阁的东家，他倒更像一种噱头。但，就算是噱头，那也不是普通的噱头，也绝对是能让大鱼上钩的饵。
不过这也只是迟妩自己闲下来琢磨的，作不得数，在这些人面前，她也从不提这些，少说少错。
但常曦是个管不住嘴的，阁里不论大大小小的风吹草动落到她耳里，下一刻便都会落在迟妩耳中，她又是个爱夸大其词的，迟妩常常也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每天自己过滤些有用的。
只是，她几次试图打探些怀生花的下落却都落了空，有的姑娘就连此花是何物都不知，就算极少部分知道些什么，也不愿告诉她，日子一久，大多数姑娘见着她就选择绕道而行或者无视她。
那天在迟妩的软磨硬泡下，一个姑娘终于招架不住，“迟妩妹妹，你天天缠着我们也没用啊，你给我再多银子也无济于事，得罪了阁主，谁都没好果子吃。”
迟妩愣道：“这同你们阁主有何关系？”
那姑娘加快步伐，试图摆脱迟妩，忙撇清关系道：“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事，你自己琢磨吧。”
迟妩有些泄气，回房吞了一大口凉水。
常曦见她心情不好，不知发生了何事，“迟妩姐姐你怎么了？”
迟妩看向常曦，突然想起她也算霄魂阁的姑娘，之前因为她天天陪在自己身边，竟把这茬给忘了！
她试探道：“常曦，你来霄魂阁多久了？”
常曦替了温她了壶茶，倒进杯中，“差不多三年了。”
迟妩盯着她的眼，继续道：“那你可知怀生花是何物？”
常曦没想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拿茶壶的手有些不稳，“啊？怀生花？应该…听说过。”
跟她相处虽不久，但迟妩对她的性子却很了解，况且她现下的紧张如此明显。
她觉得常曦定是同那些姑娘一样，知道些什么，她正色道：“常曦，我要听实话。”
常曦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样子，脚下有些发虚，又不愿欺骗她，“别人交代了，这个不能说的，对不起迟妩姐姐！”
迟妩眼下寻到一丝希望，不愿放过，她知道这样有些为难常曦，但师父的命比这更为重要。
“常曦，你也有亲人，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感受，你把知道的告诉我好不好？”
常曦却拼命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迟妩姐姐，我……”
一个念头从迟妩脑中闪过，她激动道：“是不是根本没有怀生花？是不是都是骗我们的？”
此念头闪过，她眼睛微微发红，声音也有些颤抖。常曦曲在她身前，见她这样，拉住她的手忙道：
“不是这样的迟妩姐姐！”
迟妩的声音带上了些哀求，“那到底是怎样？常曦，告诉我，我不想每天在这儿，只能一直等着别人的消息，却什么都做不了。告诉我，好不好？”
常曦早把她视作自己的姐姐，看她这样，心中实在不忍，又想起她平日里待自己的好，实在不忍她在蒙在鼓里，心里一番斗争，想着被骂便被骂吧，总比看着迟妩难受强，“是婉娘，她不让我告诉你。”
迟妩这才抬眼看她，她叹口气，望望着天花板，才继续道：“怀生花是有的，也确实长在南面，但天下仅此一朵，已被阁主摘取。”
此言一出，迟妩一惊，良久没有回神。
扶游去南面已半月有余，却半点关于怀生花消息也无，原来不是因为他未寻到些什么，而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就算最后寻到怀生花的生长之地，可天下仅此一朵，摘了便没了，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现下只觉荒唐，她们为此筹谋，扶游和大师兄还在奔波，只为寻那一线希望，而现在告诉她，这个希望是不存在的，他们所求的已经被那人夺走。
是萧览月给了他们希望，却早又在无形中将其掐灭。听着扶游信誓旦旦地同他说一定会寻到此花，看着自己日日在萧魂阁打探消息，恐怕在他眼底不过是个笑话。
她该怎样同扶游开口，告诉他，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迟妩突然有些后怕，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阴谋。可他图什么？迟妩想问他，既然一开始就知晓了一切，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迟妩起身，常曦见她脸色不对，忙叫道：“迟妩姐姐！”，但迟妩已冲出房门，径直到了顶层。
她连敲门，却无人应。常曦追赶上来，她喘气道：“迟妩姐姐别敲了，婉娘说了，阁主这今日不在。”
迟妩眉蹙道：“他去了哪儿？”
常曦抿嘴，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你可以问问婉娘，迟妩姐姐，你可千万别同婉娘讲是我告诉你的，也别告诉阁主…”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对常曦道：“我不会告诉她的。”
常曦拍拍胸口松口气，“那便好。”
寻到婉娘，她正在镜前擦口脂，“婉娘！”常曦唤她。
婉娘惊得把口脂都点崴了，喝道：“你这小姑娘，咋咋呼呼的！干嘛？”
迟妩走上前，“婉娘，你可知你们阁主去了哪儿？”
婉娘抬头望迟妩一眼，又继续擦她的口脂，“阁主？我怎么会知道？”
又瞥了眼迟妩，才发现她神色不同往日，许是知晓了什么，这才停了手中的事，望着她道：“许是去拿字了，不然你去外头转着瞧瞧？”
话还未讲完，迟妩就出了霄魂阁，常曦想追上她，可刚出了门她便没见了迟妩的影。
迟妩一路小跑着，还未到字铺，就见到了他。
他实在太过岔眼，人群里她一眼就能看见他。
他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宣纸，像有了些年头，却被包得很好。
他当然也看见了她，停了脚步，立在原地。
这次换做迟妩走向他，她不再似往常在他跟前那种唯诺的样子，她就这样走到他眼前，盯着他，直唤他的名：“萧览月。”
他让她这样唤他，她这样做了，可他却没有一丝欣喜，此刻，他探到了她身上的凉意。
他没有应她，只与她相对着，不言。
“你为什么要告诉扶游，南面有怀生花？”她质问他，语气坚毅着，不再有平日里的那种温软。
他脸上依旧有些笑意，只是未达眼底，“我从未说过。”
面对他，不知为何，迟妩的坚毅不自觉被削掉一分，“是你说的，这世上还有怀生花。”
他笑道：“我说过，天下之大，他总能寻到一朵，只是那一朵，便在我这儿。是他自己误解。”
她心中气极，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质问他，突然想到大师兄说的话，人心难测，就算是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也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迟妩突然有些无力，却没有再挪开双目，只是眼里没了光。
“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语气早已变了调：“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费这么大的力气，只是为了娶我？”
他已经完全敛去了笑意，眉目中只透出冷清，“对。”
她已经有些难以置信，拧眉道：“我不信。”
“我见过你。”他突然道，“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迟妩不知他为何出此言，难道又是什么新伎俩？ “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嗓音低沉着： “是，你忘了，可我不会。”
迟妩的脑中飞快地盘旋过这十六年间发生的事，却搜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痕迹。
“你又骗我。”她望着他，眼中净是不信任的神色，就像他从头至尾便只是个骗子。
他连眼睛都冷了下来，薄唇也只剩了些苍白。他没有答她，握着画的指节泛成雪色。
迟妩也没再问他，她心乱如麻，两人皆站在原地不动，过往有人不断打量二人，最终都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他的红衣惹眼，相貌更甚。
“迟妩姑娘，如果没有别的要讲，便先告辞了。”
他对她轻点头，只是嘴角没有了往日的幅度，他越过她，走进了人群中。
迟妩不语，只是转身，看着那抹岔眼的红在人群中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街角处。
她还是站在原地，仿佛脚已生了根，她觉得她像已经掉入了一个无底的漩涡，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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