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年,孟王曾给自己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小时候他家在京口。曾经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他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眼睛中依然流露出羡慕的光芒。当时的花蕊,在秦楼楚馆里见惯浮华子弟的孟浪无德,只觉得这个人极为单纯,出身高贵依然能保持童心童稚,是为赤子之心。然而,现在想想啊,这真的是一个适合当君主的人吗?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
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花蕊讲此诗吟诵出来,只恐流年暗中换,只恐流年暗中换。是谁偷走了这一切?想想,并不是泽群吧!没有这个将军,总还有那个将军。不是东风负我,我负东风。俯仰之间增感慨,花事成空。
她枕在氤氲缭绕的木桶边儿想,这世间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太后当年怀着情人的种竟能威风八面,自己怀着真正的君主龙胎却只能苟且偷生。当下,还要用自己的身姿去引诱灭国仇人!而最是那冤家,从自己第一眼见到他起,命运竟然毫无征兆的令自己沉沦,彻彻底底的沦为他的爱奴。从哪一刻起?是在宴会上怒斥泽马,令其归还眉儿给自己的瞬间?还是熊熊烈火中那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或是睁开眼的一瞬,他在乎关切的眼神?可是,他竟然不要?
如今,花蕊甚至想到与之死,与之生!只要能靠在他的臂弯里,只要能呼吸他的呼吸,感受他碧眼寒光照般的勾魂摄魄的一看,便是舍了这一世,也是甘心情愿!身子给你,心也拿去,因为你,花蕊已无处安放所有的身心!然而,他为何放手?老天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花蕊想到这些,羞愤难当,又无处诉说,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边厢,淡云初还挣扎,转念间看透眼前人。能奈我何?转而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忽地将其搂到自己眼前,這下倒把泽群吓得一愣。然而,未待看清她的媚态,自己的身体早已被那温柔的所在牵引到了另一个世界,忘却了曾经想不起来的东西,索性在惯性中前进,任由南北西东。
那边,宁国夫人正在发火,“淡云呢?淡云去哪儿了!”众仆人吓得连连摇头。宁国夫人恨得每人摔上一巴掌,呵斥道:“还不快去找她回来!”大家忙溜出门去。
泽群慌忙理好衣衫信步踏入书房,房中已有将士等候多时,见其回来,均站起来迎接。泽群问道:“诸位何时到的?”其中一位回答到:“不到半个时辰。”正待笑问寒暄两句,忽听“报大将军,孟王已到!”
孟王在泽群心中并非只是个亡国之君。孟昶即位的时候还不满十七岁,还没有成年,是个稚嫩的毛头小伙。他的父亲孟知祥趁着唐政府新君即位,朝政大乱的时候,自称皇帝,建立了一个割据政权,大蜀。可是自己没有命来享受皇帝的尊荣,登基不到一年就中风西去了,无可奈何地把江山托付给了儿子。
在这群雄并立,战火纷飞的乱世做皇帝,父亲给他留下了赵季良、李仁罕、赵廷隐、王处回等四大臣辅政。虽然在政事上有了依托,可是也成为孟昶的最大威胁。尤其是大将军李仁罕,功高自傲,根本不把小皇帝放到眼里。他霸占民田,广修屋宇,公开扒坟掘墓,向小皇帝索要掌管六军的权利。孟王小小年纪在处理这件事上却聪明机智,果断干练。他先采用了欲擒故纵的策略,答应了李仁罕的要求,并封他为中书令。暗中却派人搜集了李仁罕的罪证,以闪电般的速度把李仁罕召进宫来,绳之于法,及时避免了老臣拥兵自重,随时篡位的危险。李仁罕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这一招确实起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几位老臣都有所收敛,不敢低估这个少年皇帝。就连平时飞扬跋扈的将军李肇再也不敢称病不来,乖乖地拜倒在小皇帝的脚下。随后,孟昶又找了了个理由把李肇发配到邛州去了,从而彻底地铲除了眼中的两颗大钉子。
可是,当男人遇上女人,一切就都不能按照原有的人生规划进行下去了。意气风发全部让给雪月风花,天下纵横只能让渡给杯酒诗话。泽群听说,孟王即便是在听报国土被敌军大举压上之时,也只是说了一句,可恶可恶,坏我诗兴!
对后蜀用兵,灭国,孟昶递了降表,在降表中倾诉了一个情况三个要求。情况是家族大,投降的皇帝家中有两百多口,要求三条:赡养老母;保护山陵;得到封号。“奉表求哀”,请求一定要优待他。表中有非常动人的话,先父本是封到西川去,结果天下大乱,后来称帝了,当时我还小,不懂,长大后,稀里糊涂地当了皇帝,“乖以小事大之礼,阙称……”。男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何不直接殉国死了?反倒高洁!
泽群定了定神,说道:“可曾安置妥当?”“回禀大将军,孟王此刻就在大门口等候大将军宣见!”泽群想了想,笑着说道:“见我?你们还是先陪着孟王去见皇帝和太后才是!”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众口一声连声叫好,却都不由在心理暗暗佩服。这手段,着实高明!
泽群又道:“来人!先去通报李太后及花蕊、雪溪二妃,告诉他们,孟王此刻就在将军府门口,等她们速速前去相见!”大家又纷纷表示不懂。泽群心想,花蕊,让你看看蝼蚁般偷生的亡国之君的惨状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高高在上,一切都是可以颠倒的,荣华富贵也好,尊严荣誉也罢,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泽群暗自吸了一口冷气,多亏今日自己克己制胜,若真与那绝色女子相好,之于自己,之于天下,都将是不可控的未知。可见女色是一把刀,出鞘即可伤人。可是,那淡云今天的表现,也的确给了自己一个意外。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她并非墨玉心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女人,哪有普通的啊!
女人如刀,躲过了一把,还有另一把。这样想着,心不禁冷了下来。
“皇上到了,皇上到了!”雪溪听闻,一路飞奔出去,宝帘在后紧追不上。待雪溪终于跑到大门口,一脚跨出去,她大口喘着,却并无孟王身影。要知道,孟王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是雪溪吗?”忽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雪溪回首望去,原来,那人蹲坐在墙根处,衣衫褴褛,白发苍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慢慢走上前去干个清楚。
那人也站了起来,背微微有些弯着,静静的等她走向自己。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眼睛顿时模糊了,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嚎啕大哭:“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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