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南安对上了林泽的视线。
那一双银色的眸子中，盛满了城市远处的璀璨灯光，同时还有自己的倒影，湿漉漉的头发滴着雨水，正睁大着眼睛看着林泽。
南安上了车。
林泽的车很干净，南安坐进副驾驶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木质香。
“安全带。”林泽道。
于是南安点头，很乖地拉上了。
就在扣带声响起的那刻，车子开动了——瞬间，这辆车飞驰而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驶向洛山街道。
四周巨型的电子人像印刻在大厦上，跟着烈焰红唇的广告，一并反射进车窗。
炫彩的灯光让南安眯了一下眼。
林泽单手握着方向盘，干净利落地打了方向灯。一旁的通讯器说着现场情况，他没有过多回复，有的也只是冷冰冰的“了解”或者“明白。”
尽管语气依旧，神情也是，但南安觉得林泽好像不是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
他悄悄瞄了一眼林泽。
正当他收回眼神时，鼻子痒了一下，很小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南安发现他的脸色更冷了。
思考几秒，南安觉得是自己打喷嚏的原因，于是吸了吸鼻子，结果没忍住，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南安：“……”
怕什么来什么。
不用再看林泽，他都知道那脸能冻出冰来。
但现在的他实在太冷了，尽管车里开了暖气，但他浑身都湿透了，衬衣黏糊糊地沾在皮肤上。
——好像更冷了。
其实机器人不像人类会有体温变化，但就和之前走几步路就喘气一样，南安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人类，甚至能感受到机器人从未有过的痛觉和寒冷。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南安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他的视野忽然被遮盖住了——柔软的毛巾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南安愣了一下。
“把头发擦干。”林泽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哦……”
毛巾带着淡淡的香味，绵软，舒适，于是南安没再说什么，擦起了头发。就在他用毛巾抹去脸上水珠的时候，林泽的声音传过来：“下次再不撑伞，扣全天工资。”
“嗯？”南安没反应过来，“可附加规则里没这一条——”
林泽：“第四百条。”
南安震惊。
像是知道南安在想什么，林泽一边驾驶，一边冷脸补充：“我就是规则。”
“我反对！”南安一下摘下毛巾，转头看向林泽，反抗道：“这也太霸道了！”
“那从今天这次开始。”
“……”
依旧不知道林泽在生气什么。
南安感到疑惑，他尝试理解了一下情绪，就和上次在地铁里理解两个男人的对话一样，但怎么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好像和林泽和之前遇见的那些人类都不同。
*
思考间，他们到了洛山街道。
研究所的救援车还没到达，他跟着林泽先走进了巷子。
这一次，连着是机器人的南安都倒吸了一口气。
整个街道都没了。
无论是之前的酒铺，还是其他的门店，全被砸烂了。一旁的尸袋累到街边，雨水里有猩红的痕迹，同时霓虹灯光也不再闪烁，大部分的它们摔落在地上，成了点点的碎片，还有小部分和广告牌一起挂在铁架上，摇摇欲坠——就像是崖边岩石，随时都会砸下来。
林泽在南安身后撑着伞，隔了几秒，轻声说：“走吧。”
南安机械地点头。
他的心不知为何跳的很快，对他来说，知道袭击这件事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而他仍然心慌，烦闷，胸口像是压了一个石头，喘不过气。
而这样的情绪，在他们到达705室的时候，达到了极点。
不仅是吉尔的705室，整个楼层成了一片废墟。
面前的墙壁破了个大口。雨水伴着冷风，倒灌进来，他们像是待在一个敞开着的山洞，周边垃圾一地，而这些东西，在今天白天的时候，还能称作是家具，或者其他的名词。
警务处的人正在现场处理，他们拉了长长的黄色警戒线，就和昨天一样。
南安又看到了很多白色的袋子。
比昨天多了很多，全部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林博士。”警务员恭敬地喊了一声。
“伤亡情况如何？”
“这一层楼共十户，除了705室没人外，其他均未能幸免。”警务员说，“伤亡32人，危险警报还未解除，场地仍有袭击风险，至于剩下的……”
警务员停顿几秒，叹了口气说：“还在调查。”
林泽蹙眉：“什么意思？”
警务员：“变异的那个人还没有下落。”
“根据今天研究所给的名单，我们初步确认是洛山街道的居民，也在第一时间，封锁了很多地方，但是……”警务员停顿了几秒，“所有监控表明，一切正常。”
林泽的神情冰冷。
“这里的监控呢？”
“被破坏了。”警务员摇头，“现在请求数据部进行还原，可能需要一晚上的时间。”
林泽沉默了几秒，他抿唇像在思考什么，紧接着，拿出通讯器，按下了红色的按钮——那是紧急频率，会被优先传输。
没过几秒，数据部的智能语音响起——
“很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伴着急促的滴滴声，通讯被挂断了。
于是林泽又按下，过了几秒，传来了噗噗的声音，嘈杂一片。
“林博士，打不通吗？”
林泽很冷淡地“嗯”了一声：“太阳风快来了。”
“了解。”警务员说，“我让干事去联系数据部，如果监控修复完毕，第一时间会联系您。”
“有劳。”
南安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对话。
隔了会儿，他看到林泽戴上了白色的橡胶手套，然后从腰间掏出手/枪，走向吉尔的705室。
他想跟过去，却被林泽拦在外面。
“黑色的背包是吗？”他问。
南安小声说：“对。”
“702室临时安置点，那里等我。”
听着这话，南安还想说什么，但林泽已经走远了，视野中他跨过黄色的警戒线，背影消失在705室——就和那晚街市一样。
南安去了702的临时安置点。
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等在那里。
有人在不停哭泣，也有人麻木地坐在风口，面无表情。
南安往手心哈了一口气，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在一旁的是一对情侣，他们手里也有毛巾，男生还把外套脱下，披在了女生身上。
——看起来，这是一种人类互助的方式。
收回视线后，南安靠着墙哆嗦了下。
真的太冷了。
他又哈了几口气，攥着毛巾给自己取暖，安静地等待着。面前的警务员走动，不一会儿，慢慢成了模糊的一团黑影。
他跌入了一个梦境。
之前的女声又萦绕过来，低沉地在耳侧响起。
“你要去……人类……世界……”
“有人……会来接应你……”
在这样的声音下，一种类似于蜜蜂的嗡鸣声响起，夹杂沙沙的声响，像是遥远宇宙的呼唤，不停地，不间断地重复着，让他去人类世界。
南安依旧不理解这个意思。
他依旧缩着身子，和以前一样，成了个小团子。
等最后，嗡鸣声渐渐离去，南安在快转醒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林泽似乎和一旁的警务员说着什么。
然后声音近了。
一个小女孩哭泣声传入耳边，紧接着，是滴滴的通讯器声响，林泽拨通了艾丽的电话，让她过来处理一下。
再之后就是挂断。
南安听到林泽简单安慰了几句。
尽管冷淡和生硬，但南安听得出来，他并不是完全冰冷，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安抚肯定是有效果的——这让南安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这个大坏蛋，并不是一直这么凶。
南安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套，身边是失而复得的黑色背包，而林泽只穿了一件衬衣，正靠在不远处，用通讯器通话。
这样看来，外套是林泽的。
南安想到了之前的那一对情侣。
看起来人类真的是通过这样的形式进行互助。
南安似乎安心了点。
同时，外套里的温度让他贪恋，于是他缩了一下身子，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然后小手扒着林泽的外套，抬起水汪汪的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感受了身边的视线，林泽道：“醒了？”
“嗯。”
林泽点头，关了通讯器。
南安继续扒着外套，遮起半张脸，悄悄看他。
“怎么了？”
“……没什么。”
两人沉默了会儿。
见林泽抱臂靠在一边，南安转了转眼睛，纠结了一下，觉得还是要道谢。
起码这么寒冷的天气，这个凶人类还能把外套给他，自己就穿了一件单衣。
在某种程度上，他似乎……还挺关心人的。
于是南安稍正了下身子，从外套后面探出脑袋，半晌，小声说了句：”谢谢。”
林泽的视线扫过来。
南安和林泽对视了几秒，他知道人类接下来的回复是什么——在开普勒基地学习时，一般的人类在说谢谢后，得到的答案是“不客气”或者“这是应该的。”
南安觉得这两个回答很有逻辑性。
况且，林泽之前还安慰过其他人，尽管生硬，也不是那么的温柔。
但也算是一种进步。
于是南安小心地等着林泽的回复。
他们又注视了几秒。
就在南安觉得等不到回复的时候，听到一声稍促的鼻音，像是轻嗤。紧接着听林泽说：“怕你冻死。”
南安：“……”
好气哦。
没再看林泽，南安嘟起嘴，把脸鼓成了一个小包子，然后哼唧唧地把身体团成了一团，彻底把脸埋进外套里。
他就不该对这个人类抱有期待。
本质上，坏蛋并不会有任何变化，现在是，未来也是。
就是一个凶巴巴的大坏蛋！
南安生气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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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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