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匆匆就是十来天过去,莫非和冬冬觉得泡萝卜差不多该入味了,两人于是开了一坛。
盖儿一掀,酸辣味扑鼻而来,莫非用长勺舀了一碗出来,两人凑头去看。
灰陶的钵子里,红红绿绿的辣椒,混着白胖的萝卜和饱满的蒜子,煞是好看。
原先蔫巴巴的辣椒,泡了一段时间后,仍是皱的,可颜色却鲜亮了一点。新鲜辣椒泡过也会发皱,如此看来,倒没什么差别了。
冬日里桌上有这生鲜的颜色,爽口的味道,吃什么不香?不比那齁咸的腌菜下饭?
莫非起个大早,穿起冬冬做的油靴,推上四坛泡萝卜,在停了一个月后,重新踏上前往杏雨饭庄的路。
坛子一开,酸辣味直冲鼻喉,不用莫非说什么,葛掌柜口舌生津,光闻闻就知道又是好货了。
冬冬腌菜的法子,店里师傅们也摸索得差不多了,只是“鲜”劲总差那么一点。
年底有些外地的客商要提早回家,多少要带点土产走,这泡菜想来可以试试。
不过谨慎起见,葛掌柜也不敢一次要太多,今天送的四坛先留着,让莫非过个七八天再来看。
寒月一到,就是真正的冬天了。天不再是晴朗朗的,隔三差五阴沉沉刮着风,像在酝酿什么。
地里能收的都收了,家家户户开始翻土晒田,挖泥增肥,砍柴割草,女子还得忙着砍柴储薪,纳鞋裁衣。
莫非地里花样少,也不用像往年那样往外跑找零活,日常就是砍柴、积肥、修鸡圈、铺檐廊。
说忙呢,又讲不出做了什么大事,说不忙吧,日日也是天黑才得歇。
上回送的泡萝卜,七八天功夫就被卖掉了,后来他再去,也是推的四坛子。
送了三回后,两人早已又泡了一批出来。
晚间在被窝里算账,冬冬乐得恨不能翻几个跟斗。
一斤不到一文的萝卜,混着蒜子辣椒加上水,居然能卖到三文,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虽然一个月卖的少,可利大,且秋季收的辣椒也不会浪费了,哪能不美呢?
算一算,卖到过年,能有三两银钱入袋,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夫夫两个,晚上睡觉不是莫非被冬冬笑醒,就是冬冬被莫非笑醒。
这天莫非送去一车泡菜和鸡蛋,照常被挑了几个个头太小和个头太大的萝卜出来,然后又结了现钱,他绕去了集上。
冬冬的生辰要到了,乡下人家庆贺,最多会给疼爱的小儿或是长辈煮两个蛋吃。
鸡蛋冬冬经常吃,早已不算稀罕,衣裳鞋袜也都有新的,莫非真想不出什么花样给冬冬庆贺。
绞尽脑汁想起隐约听莫清澄说,有些人家会煮长寿面给寿星公吃,正好家里细面吃完了,于是打算去粮油铺一趟。
想起莫清澄,莫非有些惆怅。
役丁已经去了一个半月,按文书的说辞,只需干一个月的活儿,如今差不多应该做完呢。
瓦山里四个村子,去了十几个人,没一个捎过口信,也不知还在受苦或是正在回来的路上。
莫非想了想,先去肉包铺子买了八个肉包,又准备了十文钱在手头上,他循着记忆转去公衙。
公衙门口有个黑脸壮硕的老差役,以往经过这里看过几回,不知人家眼不眼熟他。
莫非小心翼翼往公衙门口走,离得还有三四丈远,差役的眼就瞪了过来。
他赶紧停下脚,放下独轮车,摆上笑脸,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公爷,辛苦呢!我、我是下头苦水镇瓦山村的,我哥去了府城修坝子,想打听打听,什么时候能回......”
差役一动不动看着他,作了个手势,意思让赶紧走。
莫非摸出那袋包子,又慢慢往前挪了几步。
差役看着他手上的东西,皱起眉,却没有再赶人。
莫非走到还有两三步停下,一手包子一手大钱,摊开给对方看,再次说:“公爷,您贵姓啊?站着冷吧?刚买的肉包儿,还热乎的,您吃几口?”
肉包的味儿实在太诱人,差役站了大半上午,肚里已经空了,热腾腾的肉包摆在眼前,几分的饿也被馋成了十分。
他跺跺脚,牵了牵嘴角说:“我姓赵,你站远些,等我去问问。”
莫非感激涕零,将东西先递过去,满脸诚恳地说:“赵爷受累了!吃几口再说,万不敢让您空着肚子。”
赵差役将东西接过,十来个大钱也不见他怎么弄的,顺手就没了。他掂了个包子,三口两口吃完,丢下一句“在这等着”,才转身进去。
莫非忐忑地站着。
片刻后,赵差役空着手,面无表情地出来了。
开口语气倒还温和:“活还早呢,什么时候能完我们也不晓得。腊月上旬老爷去府城述职,你到下旬再来看。”
活还早?腊月中才叫来看?
那岂不是,役丁们还得做最少一个多月?
莫非暗暗叹了气,面上还得感激:“多谢赵爷!也不知人怎么样,实在是家里老人想得紧,又赶着过年......”
“我们也没收到消息,下个月再来吧!”
看来,赵差役不爱听废话,又开始朝莫非摆手了。
莫非赶紧笑笑,回到车边。
刚赵差役一进一出时间极快,也不知是不是真问过了,不至于哄自己吧?
即是说人还没什么消息,那应该没有伤亡?
莫非推起车往回赶,一路想着如何向村长他们说,或是先瞒着?
才到村口,就见王淑玉背着家喜朝路上张望。
“婶子怎么站在这里?小心风吹多了不舒服。”莫非问。
王淑玉虽然笑着,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她指指左边说:“将看过正武的屋基,才走到这里呢。”
一段时间不见,褪去小儿娶亲的喜庆,王淑玉看起来老了许多。
从前与大儿媳争锋相对的犀利,不知何时起,化作了老妪的温和迟钝。
正武的新屋基离这儿可有点路呢,自己远远就看见她呆着,在等什么,显而易见的。
莫非根本不忍心对她说出赵差役的话,心中纠结万分。
只是他停顿的这片刻,王淑玉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猛地抬头盯着莫非,眼里满是希翼。
莫非没法子,轻声轻气地说:“婶子,你坐上来,我推你去村长家坐坐吧?”
王淑玉的眼泪喷薄而出,哆哆嗦嗦别说抬腿上车,人都快站不稳了,家喜仿佛被她吓到,从梦中惊醒,哼唧着哭起来。
莫非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婶子、婶子,小...”,王淑玉反手抓住他,哑着喉咙问:“...非啊!小非啊!我老头子...我老头子可是......”
“没有没有,婶子别吓唬自己!我并没问到什么有用的,只是不知如何和你说呢!快哄哄娃儿,咱们吓着她了。”莫非懊恼得不行,没谱儿的事把人吓成这样,早知糊弄一番先。
王淑玉紧盯着他,看不像骗人的,才吸了吸鼻子,无声地淌着泪去结背带。只是手仍然抖得厉害,还是莫非帮忙解了绳子,把家喜举到她面前。
莫非等她收拾过,才推起车子进村。
车轱辘声声,车身震震,奶娃儿察觉了稀奇,慢慢又安静下来,眼珠子转着,又定到面前的阿奶身上,甜甜地笑了。
王淑玉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却也被孙女安抚到了,轻轻拢了拢她的襁褓,生怕站这么久冻坏了她。
莫村长家一会就到了,屋头照旧是许多人,看到他们三个一起来,都蛮惊讶。何况王淑玉看起来还流了泪,更是个个把目光看向莫非。
王淑玉却拉着莫非,把徐巧扇递来的凳子推给他,要他先坐。
这下连刚过来的莫清萍也明白了什么,看着莫非车上的大框子,明显是从县里回来。
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亲自捧了水递给莫非。
莫非无奈地接过来,苦笑地说:“清萍哥,你...唉!我说什么大伙就听听,可别太......”
莫村长盯着他,紧绷了腮,说:“晓得,你说你的,有什么还能怪到你?”
院子安静极了,不管有关的无关的,都停了手上的活,盯着莫非。
莫非咽了咽口水,把赵差役的话一一说了,也加了自己的猜测,还不忘解释说:“是管公衙守门的老差役打听的,照理他不至于拿空话哄人,还说让我下月再去问。婶子们莫担心,想来,下个月就能有消息了。”
这不能说是好消息,叫下个月再去问,想来年前是回不来的。
但也不算太坏,往年都有经验的,说做一个月,不可能真就只需一个月,大伙所求的,无非是人没事!
只是往后的天可比过去的那一个半月要难熬多了,如今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
总之,要提心吊胆的仍得提心吊胆,要牵肠挂肚仍是牵肠挂肚。
兰婶跟王茶花一起淌起眼泪,惹得王淑玉又哭了起来,边上亲近的也是红了眼眶。
村长黯然道:“好了好了,不是没事么?滴滴答答的,弄得丧气,对娃、对他们不好!”
几个人赶紧擦干眼泪,硬是挤出了笑来。
莫清萍搓了一把鼻子,问莫非:“公人可说下月具体什么时候去问?”
“赵差役说下旬......我想着二十一二就去,问不到的话,后头还能再跑一趟。”
“到时我也去,不能让你一个外人跑。”
莫非笑笑:“我也不是特意为这跑县城,顺路的事。”
“哪怕顺路,也要费功夫不是?还花了钱吧?公人可不好打发。”
那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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