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初五那天又下了一场雪,雪停后,莫丰收夫妻才从林铺镇走亲回来。
夫妻一路不知跌了多少跤,一身衣裳泥里滚出来般,可更难看的还是他们的脸色,估计在姑奶奶家受了不少气。
那几日,路过莫丰收家大院的人,时不时就能听到戚染花的咒骂和摔打声。从远处的三财、不知名的某人到近处的二凤、小宝,从后院的猪、前院的鸡到檐下的柴火、舀水的葫芦瓢,个个都碍了她的眼,哪哪都不如她的意。
周芝芝一天“路过”夹道五六回,屏气听了几天墙角,七七八八拼出点东西,隔天就传到了徐巧扇耳朵里。
又过几天,莫非夫夫去村长家坐了片刻,也知道了。
再过些时候,村里人都晓得了。
事儿说大不大,三财没回家过年,说到了学徒最关键的时候,要留在那边好好孝敬师傅师娘。
而莫丰收夫妻想着,三财的婚事没变,姑奶奶的气也该消了,那镇上的伙计是不是也可以提起来了?
正好自个有些年头没去给姑奶奶拜年了,不如亲自跑一趟,顺便给三财加把劲。
谁料想,去了林铺镇,夫妻才知道,去年给姑奶奶家送的中秋和年节礼,有一半都被三财拎去了黄陂的未婚妻家。
夫妻本就小气,虽说姑奶奶家即是长辈又是做师傅,应该有两份礼的,但他们故意混在一块,做一份送,而被三财分走了一半后,礼就更薄得不像样儿了。
也不知三财在师傅师娘、姑奶奶面前是怎么说的,那边一大家子只怪戚染花不做人。
姑奶奶仗着年老辈份高,又是在自己家,何况还占着理,无所顾忌地把戚染花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从当年莫非的除户说到如今三财的婚事,痛骂戚染花眼皮子浅,心胸窄,接不住福气。
戚染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能回嘴辩解不说,看着胡汗青夫妻劝姑奶奶莫生气,气出好歹不值得,自己还得跟着莫丰收赔罪,真真是喉咙里憋得腥甜。
莫三财假惺惺在一旁抹眼泪,只说不知父母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怕自己会错意,真让黄陂的亲断了,将来难续不说,还抹了姑奶奶的面子,所以只得投机取巧如何如何,要怪就叫师傅和姑奶奶怪自己。
夫妻受这么大一顿气,有心当晚就回家,偏巧赶上下大雪,想来还是小命重要,只得忍气吞声住了两晚,多挨了两天的说。
等雪一停,夫妻再也忍不住,连滚带爬跑回了家,估计等姑奶奶作古都不会再来了。
走前,戚染花硬气一回,假意对三财,实则对姑奶奶一家说,黄陂那边,亲既然没断,三财想娶,就自个想法子去办吧,反正他的帖子都在师傅手上。
至于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什么也给不了,婚事办什么样儿,劳烦姑奶奶帮忙操操心,礼钱也让小夫妻自己收去。
夫妻想好了,姑奶奶这边的福气,他们受不起,那就让莫三财去受吧,平白有人帮儿子娶亲,何乐不为呢?且不管怎么闹,莫三财始终是他们的儿子,他好了,她夫妻能不好?
她大儿媳妇已经贴了心,黄小莺后来的,还怕调教不出来?
当然,想好归想好,受的气还是得发泄出来,回家后,夫妻两,一个整日指天骂地,一个只管低头抽闷烟,家里的年味,早早地消失了。
如今村里人听说这事,也只笑他夫妻终日打猎倒叫鹰子啄了眼。
如今,儿子的婚事折腾一圈,白费劲不说还得罪了人,连带女儿也跟着吃亏。
元宵一过,年就算过完了,好衣新鞋收回箱底,破衣旧褂重新穿上身,锅台终日也只见咸菜疙瘩和稀粥了。
与此同时,一年的生计重回肩上,嘴多粮少的人家开始谋划起来,几个儿子或是抓阄或是推举或是自荐,总得让一两个出去自奔前程。
不管当爹的被旱烟熏红眼眶,做娘的哭哑喉咙,几天后,陆续有小伙后生背着破包行囊出了门。
刘茂生和李翠梅的次子刘正行也走了,他上有大哥刘正道,下有弟弟刘正至,家里只六亩地,实在不够给他们娶亲生子的。
又过几天,黄德柱家的老三跟着另一户人家的小子也走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有人雄心勃勃,也有人满心仓惶,有人如释重负,也有人牵肠挂肚。
大上午,夫夫两坐在檐下,晒着太阳做活,正惬意着,院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只见莫村长领头,带着清萍清潭兄弟、德庆大福父子、德发四福父子、兴旺一平父子和周老财大壮父子,一群人扛着锄头铁镐等物件,浩浩荡荡上门了。
“阿耶~~莫老哥说你们做屋,我还不相信,以为...哪敢想是这样的阔门高顶,你这后生......啧啧!”
“是哦!几十年前我阿爷也带我来这片捉摸过,转悠半晌就回去了,人落进石堆里,心里慌诶!”
“院墙恁么高都是一个人垒的?乖乖,厚实!”
“不一般的厉害哦!做事不声不响......”
几个惊叹不已,嘴巴都合不拢了,脸上满是赞赏与佩服。
莫村长和清萍更是与有荣焉,虽然家里清澄和清潭都来过莫非的院子,但清澄故意憋坏,回家什么都不说,而清潭嘴笨,只会说“屋好,院好”,搞得他们心里一点谱都没。
如今父子俩第一回见,也和大伙一样,都是惊叹和欣慰。
一群人跟着夫夫先在院子里四处看起来。
院子本就空阔,院墙和屋顶也比别家的高,两间小屋精致坚实,杂间料棚一样不少,排布整齐。经过莫非大半年的精心修葺和添补,上下四处都是干净又清爽,檐廊更是亮眼。
院里如今花草虽看不到,但沿墙几棵小树苗却也长得茁壮可爱,隔墙的鸡舍更是“唧唧”喜人,毫无寂寥与冷清之感。
整座院落在瓦山村八十来户人家里,排得了中上了。
在场的十来个人这里摸摸,那里拍拍,檐廊下坐坐,又去鸡圈走走,咂舌不已。
不是他们故意给面子,易地而处,在莫非这个年纪和境遇,他们自问未必能做到他这样。
面对众人的赞叹,莫非摸脸笑着受了。这坯屋和院子是他从无到有,一点点置弄起来的,如何能不爱呢?住久了坯屋,他连青砖房都不想了。
冬冬更不会谦辞,他本来就觉得莫非很了不起。
两人带着大伙看完前院和鸡圈,又领着他们去看菜园和屋后的地。
春播还没开始,菜地空寥寥的,只剩些沤烂的冬包菜和盖了席草被遮住的冬蒜。
看着有些恓惶,但地垄整齐,条理分明,想来天一暖,这里就会种满东西了。
周大壮跳脚四处张望着,眼前的菜地和屋后加起约有两亩大小的地,着实让人艳羡。
他开口问莫非:“这地你一个人慢慢挖出来的?不是听说上面很多石头么?又是打哪来的土?”
莫非知道他们误会了,以为这地就是当初莫丰收让他开的那块。
他并不打算解释,只回答大壮的疑问:“地面原本也是石堆石,只是比你们来时路上稍好一些,没有特别大的。敲的敲,搬的搬,费了好些年功夫,才理出一片来。”
说着,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扬给大伙看,“石头弄走后地下有一点点土,然后我再去山林里、河边上挖了些回来掺成这样的。砂地,泥不多,聚不上水,再怎么精心种,收成也不太好,还得盼着老天多倒些水下来,今年再不能像去年了。”
莫一平也蹲下去,伸直了手指往土里探。
果然,如此天寒,他们山下的田地冻得锄头都挖不动,而莫非这地却松得手能直接插进去,可见泥土真的少。
众人又是咋舌又是唏嘘。
七八年功夫才挖出这么点地方,还得从别处背土,想种东西还要去老远的河里挑水......看这个地势和距离,莫非一路的艰辛和劳苦,即使同样身为老农,他们也难以想象。
大壮摆摆头,想都不敢再想。
看完屋外,一行人才进了他们的灶屋,十几号老爷们挤挤攮攮将小屋塞满了。
莫非将卧房门打开,让他们随意看,自己则带着冬冬烧水、搬凳子、拿杯碗。
如莫村长这样老成执重的,也忍不住四处走动起来,甚至跺着脚,看看屋基打的牢不牢靠。
屋里东西少,卧房更是不方便细看,晃几眼就看完了,不过众人还是一顿猛夸。
水烧开,一一落座,高高矮矮围着八仙桌里外坐了两层。
莫村长这才道出来意:“想着你这里路不好,大伙趁着闲空,说来修一修。”
他哂笑起来,挠起头皮,有些一言难尽。
黄德发他们几个也皱了眉,端杯端碗的,尽是摆头。
莫非知道村长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肯定是试过了,才发现这路根本没法修。
他笑着说:“叔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这样,已很好走了,再去撼动什么,怕出危险,还是不动它们为好。”
莫清萍接了他的话:“是不能动了。刚咱们试了试,才下几次锄头,边上一人多高的大石就晃起来——我们又没对它锄,也没人挨着它,幸亏财叔注意到了......把我们唬得不行。”
周老财庆幸地说:“好在是边条上试的,不是你踩的小路,不然反倒好心办出坏事。”
莫村长嘱咐莫非两个:“乱石地险恶,许多小辈都只是听说,今天他们几个来看过才算真正见识。小非,你这...真是命大的!往后两人进出千万要小心,莫觉得熟了就横冲直闯的。村里若有娃儿耍到这块,你给我狠狠轰他们走,开不得玩笑!哪个要说你,你来找我!”
黄德发他们也连连点头,随着大家走动的日益增多,说不定就有孩子稀奇,往这边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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