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第20章

小河村被小瓦河和撞牛峰夹成一把折扇状,村舍在握把处,外头大大的扇形是他们的田畈。

村里的土地比瓦山村还紧张,三十来户人家,人均才一亩多点。不过他们这边靠河近,地势也平,以水田居多。

一亩田,若是种两季水稻,哪怕风调雨顺精心伺弄,一年也只能出三、四石粮,还不够一个人吃饱。

有些人家里十几口子,只有七八亩田地,想要人人吃饱肚子,只能靠红薯、玉米、豆子和粟米等粗粮,其中又以红薯和玉米最为得力。

相较水稻来说,它们种植简单,产出又高,几亩地不出大问题的话,够糊一家老小的嘴。

所以小河村家家户户只种一点水稻,以应付两季税赋,其它都是种的杂粮。

如今这里多数田地都还空着,只等着水灌进来。

莫非边走边张望,走到堤坝尽头,终于见到了冬冬。

冬冬正在一处大田口上挥着锄头,孱弱的身子在日光的映衬下,薄弱得简直要消散。

砍柴那次见过的大伯也在一旁,正边说边比划着什么,样子很激动。

冬冬起身推他,似乎是让他走,大伯也有些犹豫的样子。

莫非快步上前,两人这才注意到他,一时都闭了口。

因着未曾说过话,冬大伯对莫非笑笑,而冬冬则只扯了扯嘴角。

莫非脸上绷着铁紧,使劲咽了一口口水,这才跳过水沟,用平生最温和的语气问冬大伯:“老伯,这是怎么了?”

又堆起笑朝冬冬胡乱点了下头,心跳得要从嘴里窜出来,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对面两人心里有事,也没心思仔细瞧他,不然肯定要觉得奇怪了。

冬冬有些难为情,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又扭头去挖土。

“啊,我侄儿家这块田吃不进水,不知如何是好。”冬大伯叹气说。

莫非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争论换亲,那就好。

也是,那对父子不在,冬冬也没回坝边,应该没那么快知道。

何况只是外人说起这个话头,没影的事,自己不必庸人自扰。

他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块田,四四方方近三亩,分成十几长垄,平平坦坦离大沟很近,是块极好的田。

可惜田里泥太高了,沟垄又挖得马马虎虎,水到埂口里面一点,就流不进去了。

埂口边已经乱七八糟挖了很大一片,估计是冬冬和他大伯刚弄出来的,但是水仍是堵着进不去,整块田基比沟高,这一时半刻怎么挖得出来。

冬冬挖了几锄头,就累得气喘吁吁。

他起身对大伯说:“大伯,我、我自己慢慢来,你快去瞧、瞧自家的田吧,不能耽搁了你的。”

冬大伯握起锄头,又气又恨,“我先给你挖几锄头,你回去喊那两个人来,靠一个人怎么行。跟他们说,这是大事,还打量像往年那样,等天落雨,水会自己掉到田里么?”

冬冬把头扭到一边,只说:“我晓得了,大伯你走吧,伯娘他们忙不过来的。”

他并没说回去喊父亲和弟弟,想也知道他们不会来,甚至还会责骂他多事。

也怪自己没用,之前没看出这田的差错。

莫非这会儿已经看明白了,出力的气活儿,不正是自己擅长的?大好机会,得赶紧把握住了。

他对冬大伯说:“老伯,锄头借我用用,我帮这位、这位兄弟弄一下,你去忙自家的吧。”

冬冬和大伯都愣了一下,不晓得是推辞还是顺水推舟的好。

莫非直接拿过冬大伯手里的锄头,将他推开:“劳烦老伯再去借一把用了”,自己径自下田挖了起来。

他几锄头下去,冬大伯就看出是个好手了,每一锄头下去足有七八寸深,锄锄落脚整齐有序,于是不再言语,拍拍冬冬的肩就走了。他的田地实在也是耽搁不起的。

冬长兴比弟弟冬永兴年长九岁,成亲也早。起先,一家还算和睦,等他媳妇五年里连生了三个女儿后,他爹娘开始翻脸,从偶尔的唾骂变成动辄上手。

他实在看不下去,回护了两次妻子,不得了,老娘立马嚎叫着,什么冬家在他手上要绝户了,冬家以后还得指望永兴了……娘老子的心,也慢慢偏向了弟弟。

等冬永兴十五六岁的时候,二老干脆以有房才好说亲为借口,将他们一家分出去,只给了三亩山地,几样破椅板凳。

夫妻带着孩子缩在地边草棚里,吃尽了苦头,头一年几乎天天饿肚子,还不幸夭折了两个闺女,即便后来有了儿子大贵,夫妻对那一对老仍是恨之入骨。

经过二十几年的辛劳,家里如今也凑出了五亩田地,都是小小一块的,位置不好,还分散的很,一家子吃喝都压在上面,这次车水实在马虎不得。

哪像冬永兴,家里四口人,却有七亩土地,其中三亩水田都是上好的。

冬冬左瞅右看,眼见大伯已经走了,而这陌生的兄弟自顾自挖得带劲,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着挖起来,尽量把田基挖低,争取在日落前多淌些水进来。

而莫非已经有了打算:从田埂口直直往田的纵里挖出一条深深的水沟,将水引到田的那一边,然后在这条水沟里挖几条横向水沟,尽量让水进来围住整块田,后面再慢慢引水进垄。

他估计冬大伯已经走远,才敢抬头去看冬冬。

冬冬挖得很急却不得章法,他力气不够,手里的锄头柄很细,锄口又钝,田里的泥干结发硬,累得气喘吁吁也只挖出浅浅一层。

莫非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几步上前,抢过他手上的锄头。

冬冬吓了一跳,莫非将他推到田埂边压着坐下,大声说:“好好坐着,你这样乱挖要坏我的事。”

冬冬被他说得不知所措,呼哧呼哧抬头看着莫非,眼里满是不解,怎么叫“坏了他的事”?这难道不是自家的田?

额头一滴汗珠顺着眼角滚过他腮边的几点小斑,落入白皙的脖颈,消失在衣领下。脸上因日晒发红潮湿,像山野秋后的浆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莫非气粗起来,怎么有人流汗都比别人好看?连脸上那几点小斑都摆布得像朵花儿,整个人看着都比别个鲜活些。

像什么花儿,一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许是小瓦河边常见的那些紫色黄色白色的花儿罢,清新娇弱,雨后消失,却又年年得见。

他撇过头,一手仍按着冬冬的肩膀,一手去解腰间的褡裢,把水拿出来,尽量按住嗓门:“你喝点水,这样蛮干没什么用,我有数的,保管给你弄好。”

自己果然不会说话,这都说了些什么!长得凶神恶煞似的,还大嗓门,不把人吓坏才怪。

莫非懊恼不已,生怕自己脸红脖子粗的,再把人吓着,歪着头别别扭扭把水递过去。

眼前,自己的大脚丫正抵着冬冬的脚,一样都是草鞋,一样沾了泥水,可那脚,细瘦秀气,真想给他用手擦干净......

冬冬不知是被他吓着,还是被安抚到,亦或是确实累得不行,他慢慢点头说:“谢谢你了,大兄弟。”

莫非一个激灵,赶紧直起腰,“你叫我莫非吧,快喝水,我这里还有馒头,你饿了吃。”把褡裢、水筒一股脑儿塞进人手里,转身拿起锄头狠干起来。

这会儿,若哪个来说不让他干活,那他能和人结成世仇。

半个时辰后,一条长十二三丈深约一尺的沟壑横贯整块田,水已经冲进来填满沟壑。

这期间冬冬几次要起来帮忙,都被莫非厉声喝止。

沿沟走了一遍,用脚划定了几个地方,他又开始挖横向的深沟,这块田已经翻过的,挖起来本应不费力,可翻田的人偷懒,只浅浅挖了上面一层,不然莫非挖得还要快。

冬冬也看出了他的打算,再也坐不住了,在他隔壁的定点上也开始挖,莫非几次都未能阻止,若是用强就说不过去了,只得随他。

只是冬冬力气有限,锄头又不好用,莫非一条十四五丈的沟挖好,他这边才不过挖四五丈远,人也累得虚脱。

莫非又过来拎他去休息,他的大手箍着冬冬细瘦的胳膊,怕弄疼他,手指都不敢用力,只用掌心贴着推,掌下的温热传来,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有点发抖。

冬冬只当他是累着了,顺势坐在埂边,瞧着田里几条大沟满满都是水,眼里有了喜色,他拉着莫非说:“大兄弟,你也歇会,今日真是太谢谢你了,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莫非胳膊被冬冬扯着,整个人头重脚轻站不稳,身上也刺挠难耐,听到这话,简直要笑开花,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吗?

刚要回“好哇”,仅存的一丝清明提醒他,冬冬家里今日恐怕要有事......

是干脆上门去阻止,还是等等看冬冬自己的意愿再说?北山脚的青砖屋还做不做了?

莫非捏捏拳头,看着满面诚恳毫无芥蒂的冬冬,心里挣扎起来。

最终,他故作无所谓的说:“一点小事,不去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只管坐,我再去挖两条,这沟现在上水用的,挖得深,后面你们栽田还要平一平。”

冬冬也只“嗯”一声,就放开了莫非。

他没坚持拉莫非去家里吃饭,其实邀请的话说完,心里就隐约后悔了。

一则家里只端得出杂粮稀饭,连一碗青菜都置办不出;二则,这大兄弟出的力,在自己父亲看来,只会觉得多事,并不会感激的。到时他们嘴一张,怪责起来,反倒伤了好人的心。

如此,只好委屈这位大兄弟了,以后自己找机会回报一二,总有认识的时候。

他爹从来只觉得地里种出多少,都是老天定好的,最多粥喝稀点,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出力少了。他成日挂在嘴上的话是“还能饿死人?”

这是仗着祖宗留下了一点家业呢,若是那白手起家的,再像他这么懒散,早饿死好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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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小业
连载中写作秃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