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路上,莫非话就没断过。
四五百斤的车推着,行走在崎岖小径上,仍是手稳腿直气息平稳。
穿过长达一里路的连绵石坡,转过乱石地的最后一块大石,瓦山村的田畈终于出现在眼前。
身前身后像是两个世界。
身后荒山野岭,杂乱萧条,身前绿意勃勃,泾渭分明,远处屋舍错落,炊烟许许。
畈上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离得远,分不清哪个是谁。
由于缺水,今年的田地种得都晚,稻苗还很稀疏。豆子、玉米才栽不久,株株低头耷脑,瞧着就很可怜。
冬冬叹着气:“比小河村还是强,苗虽有些瘦,好歹都长成了。”
莫非也叹气,自家那块稻现在看着比村里的强,但再旱下去,别人有水车用,离河近,河岸还低,水再浅也能打得上来。
而他,水位再低下去,挑都没法挑了。
转了个话题,他指着一块田给冬冬看:“你瞧见那有块大石的田没有?”
冬冬早就看到了,那田里稻禾浅浅的,中间围着丈余见方的一块巨石,实在抢眼。
莫非解释道:“我也是听澄子哥说的,好几十年前的事了。村里有人来乱石地开荒,选了靠田畈的近处,撬石头时没把握好,这么大一块石头,轰隆轰隆一路滚下去,一家子差点被吓死!幸好是农闲,田里没人,自家也没被砸到,不然......啧啧!只是落地的田里被毁了一块,开荒的那家人地没赚到,还倒赔了一分出去。据说后来还有人不死心又过来试,结果一样出了意外,只是没上回的幸运,家里丢了两口人。如此,村里人才彻底死心,再不来乱石地。”
后来的人家,就是老牛爷的父母,他的不幸可以说就始于那次开荒。
冬冬听了心惊肉跳,不敢再想两人如何开荒乱石地,如何“发家致富”了。
离刘木匠家还有十来丈远,莫非把车停住,付了冬冬下来缓缓腿脚。
冬冬扯扯衣服,立了片刻,伸手扶着车上的桶子,抬头对莫非笑笑,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莫非点点头,重新推起车。
刘木匠家屋顶才刚飘出一点烟,可见正赶上了。
莫非扯起嗓子:“木生叔、王淑玉子,在家不?”
孙巧巧从角屋仰着头出来看,见到他们二人,真是满头纳罕......怎么莫非等闲不上门,忽然又连续上门呢?
她也不敢问太多,笑盈盈回道:“爹娘都在后院呢,那个莫...莫非兄弟来了,我去叫他们。”
莫非上次买那么多家具,他们都猜怕不是要成亲了。村里也有传闻,说什么的都有,只是当有人想问得细些,女方哪里的啊?家里怎么个情况?又一个都说不上来,传言倒慢慢没人信了。
当然,若刘木匠一家出去说几句,估计会有人信了。只是他家这些年也是饱受流言之苦,日常都怕和别人搭话的,何况也不太敢传莫非的闲话,一来二去倒是错过了。
“嫂子,我今日结契了,这是我契弟冬冬。家里不摆酒,烧了些菜来给大家伙尝尝。”
莫非把推车停到她家院口,冬冬立在车边扶着筐,手指扣得牢牢的,微微抖着嗓子跟着喊“嫂子”。
“啊——什么?结契?哦、哦~~你......是结契...结契好啊!欢儿!快去后头喊爷奶。”
看得出,孙巧巧相当震惊,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她手忙脚乱从屋里拉出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往后院推,自己仍立在灶屋门口。
她快速打量了几眼冬冬,也不知他们二人上门是什么意思,什么结契摆酒......难道是讨礼钱的?
想到这,孙巧巧小心客套着:“娃跑得快些。大兄弟好福气,以后家里热闹了。”
莫非并不把她的防备当一回事,孙巧巧的肚子明显有些挺,自己凶名在外,人家小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沉默间,后院转出来几个人,正是刘木匠夫妻和他们的大儿子刘正文。王淑玉的手上还抱着刘正文夫妻的小闺女乐儿。
他们也不知道莫非怎么又来了,听家欢说,他推了车又带着人,一个个不免有些心慌。
难道拉去的家具用得不好,来找麻烦的?
倒是刘木匠沉稳些,总觉得莫非不像那种人,之前说话行事看着都很和气松缓。不过,他还是让老妻抱着孙女走在了后面。
一行人忐忑地来到前院,也赶紧换了笑脸。
莫非看到他们,赶紧带着冬冬喊人,把刚才那句话又说一遍。
刘木匠一家才恍然大悟,难怪莫非来定家具时讳莫如深,原来是结契!也难怪村里传来传去,没个靠谱的,哪个能想到是结契!
也真是会瞒,哪个给他牵的线呢?一点口风都没听到。
再看看冬冬,那羸弱不堪的样子,想来家里也是穷到不行了。
唉,两根苦瓜并了蒂,真是苦上加苦!
怪道要上门来讨礼钱。
刘木匠开始掏兜,想着不管好赖给他几文吧,之前卖了许多家具,也划得来。
王淑玉更是放下心,笑容也真诚了几分,把那好话不要钱般往外扔。
反正莫非成亲也好,结契也罢,又不关他们什么。摆谱上脸那种事,傻子才干呢!
莫非也不知他们想了许多,只回着“多谢”,又说:“木生叔,我们趁着这会子乡亲都在家,得赶紧跑一遍,您拿两个碗来,打碗菜拿几个馒头,算是侄儿一点意思。”
这个好意,刘木匠他们当然不会真去推辞,只是嘴里说着,破费什么,以后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云云。
只等拿了东西,就送礼钱出去。
王淑玉示意媳妇去拿碗,刘正文赶紧说自己去,也不管老娘脸色如何,一溜烟小跑进厨房。
冬冬挂着局促的笑,安安静静任他们打量着。
片刻后,刘正文拿了两个粗碗来。
莫非与冬冬,一个开桶盖,一个掀布巾,众人探头一瞧,眼都有些直。
原以为莫非穷成那样,最多不过烧些青菜汤,哪知桶里居然是肉烧的梅菜,还有成筐的大馒头!
寸方的肉片看着还不少,香气扑鼻,筐里的粗面馒头个头比自家男人拳头还大两圈,过年也不过吃这样呢!
莫非这小子,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日子不差?
不过都过成结契了,说不得是想争口气给某些人看,唉,小伙子心躁也很正常。
二人可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好心或是歹意且看以后吧。
一人接过一个碗打菜拿馒头,王淑玉见冬冬拿了三个大馒头,莫非打的这碗菜堆了许多片肉,喜得合不拢嘴,话说得都不伦不类起来:“大侄子真是会过日子,婶子就盼你们好了。”
两人又谢过,将碗递了出来。
孙巧巧也早放下了心,提前用胳膊肘顶顶丈夫,示意他赶紧接,自己也一边伸手一边说着:“就大兄弟的喜事,咱家今日也开顿荤了。”
王淑玉早就放下孙女等着呢,一把抢过两个碗往怀里拐,吓得冬冬叫起来:“婶子慢些!汤溅出来烫着您!刚出锅的......”
“婶子有数,这样热乎的刚好吃,我去放起来了,侄儿你们再说会话。”她转身就往堂屋走。
刘家欢牵着妹妹家乐去追,嘴里哄着:“乐儿,咱去找奶要好吃的。”
孙巧巧笑意僵在脸上,瞥了丈夫一眼。
刘正文搓了搓人中,歪着脸看父亲。
刘木匠也很无奈,干巴巴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把大钱拿了出来。
莫非看都不看,径直推上车说:“刘叔客套了,饭菜是送给大伙吃的,不用给礼钱。我和冬冬先去别家了。”
“啊......”几人张口,看着莫非二人都已经转身走了,不像作伪,才知自己小人心思,不免有些讪讪然。
从刘木匠家出来去村里,要围着他家院子绕半个圈。
两人才出院口,就听屋里嚷起来,孙巧巧哭着喊:“什么都要留给他,屋里头孙子孙女可是没长嘴的?累死累活挺着肚子挖地,回来还要起灶烧一家吃喝,人家送点好的,我看一眼都是馋?养头骡子,都知道要下草料呢!”
“哪个亏你吃了?只说等他回来一起吃!他在外边受苦,不见你们当哥嫂的心疼,都是我肚里掉下来的肉!不是别人!”王淑玉嚎得更惨。
冬冬好奇地瞪大眼,扭头去看莫非,莫非轻轻摆头,示意走远些再说。
“他为什么受的苦?是我们赶出去的?是别个捆走的?是他自个上赶着给别人当孝顺儿子去了!人家不给吃喝,他能五六天不回来?真是去受苦的,咋去了一回又一回呢?家里绑都绑不住!我滴天爷!他大哥才真是受苦哇!七八岁做牛做马下地种一家口粮,现在儿子七八岁也跟着下地~~~呜呜呜,肚里这个也是命苦,一家子给别人做奴!”
“你莫要咒我刘家人,要死要活自己去!生了我孙儿,不耽误你回瓦上重新找个吃香喝辣的人家享福去!”
“我来的时候,是你儿子用车拉来的,要赶我走,也叫刘正文用车送回去!我绝不赖在你家,真要死,我也只上王家坪直接吊死!!”
可见婆媳一个来自王家坪,一个是瓦上村嫁来的......后头叮哩嗙啷一声乱响,又有男子低声呵斥,渐渐听不分明了。
冬冬大约明白了,又是父母偏心惹的。
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亲生的孩子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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