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莫非明白冬冬为什么惧怕看大夫。
瓦山方圆三五十里地,只有几个接生婆子和一个草药郎中,想看大夫,得去常平县。那儿的医馆,光问诊就是三百文一次,更别说开药了,多少人家都是去了一次医馆就家破人亡。
因病破散的人家,冬冬打小不知听过多少回了。
莫非对他这么好,自己怎能害他?小瓦罐里那些碎散的银角子,不知是莫非用了多少汗水才换回来的,够给他再换一条命了。
自己宁死,也不能败了莫非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当!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根本不必看大夫!”
冬冬的义正言辞,也让莫非很是无奈,看他脸色还好,扭动的身子也算有力,只能先退一步:“好好好,那先不说看大夫,往后你可得老老实实听我的,好吃好睡,安安心心养身子。”
冬冬这才放下心来,撑起的劲头也散了一半,身子又瘫软下去。
莫非从床头抽出一条帕子,给他慢慢擦脸,安慰着说:“明早我给你煮些米粥,睡饱了再起来喝。现在安心歇息,什么都不要想。”
冬冬却尴尬地哼哼说:“我,我现在想,想出恭了......”
莫非轻笑起来,亲亲他的额头:“好宝贝儿,才吃一天饭就给家里攒肥,真不赖”。
这句话夸得冬冬如遭了雷劈,谁敢想他一把年纪还会因拉屎被人夸呢?
莫非直接抱着他到门后的恭桶去,冬冬哪里肯?他宁可拉在裤子上!
莫非犟不过,只得裹了衣服又抱去外头的茅房。
闹了这一通,冬冬真是抬脖子的劲儿都没了,从茅房回来也是莫非抱的。
人一沾到床,眼皮像刷了米糊般自己黏到一起,落枕就睡着了。
莫非依势将他揽进怀里,一手仍捂着冬冬的肚子,心无杂念静静地贴到一起。
听着冬冬平稳的呼吸声,暗想,今晚上他倒比白日鲜活些,看着也更有劲儿。他人这样和软,处处为我着想,以后我可得和善些,不要吓到他,想着想着也慢慢闭上了眼。
眯了两个时辰,一直都是半梦半醒的,莫非时刻关注着冬冬,生怕他又忍着不给自己知道。
好在黑夜里,只听到冬冬略重的气息,想来不舒服肯定还有的,但不至于闹得人睡不着。
躺到天蒙蒙亮,莫非犹豫着是出门继续昨天的事,还是在家守着冬冬?不管怎么样,早饭先弄了再说。
用小罐子熬了点米粥放着,猪肉也不敢放了,先温养,好些再给冬冬进补。
自己随意蒸了几个粗面饼子,够吃一天就行。
人不敢走远,莫非就去菜园那边铺地,前头留的一点土,能铺多少铺多少出来。
冬冬一觉睡醒,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床上只有他一人,被窝又暖又软,腹里虽隐隐还有些疼痛,可已经是能忍受的程度了。
只是身上乏力得很,像是筋骨被抽走了一般,头一抬,屋子都跟着晃了几晃。
他闭上眼睛重新躺好,缓了半晌再来试,手肘撑了几次才爬起来,踉踉跄跄扶着床沿站稳,才敢睁开眼。
屋里亮堂堂的,可见日头已经高升了。
两头的窗扇打开着,帘子放了下来,山林的鸟雀声清晰,灶屋那边倒是安安静静。
也不知莫非几时起来的,又是做什么去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发誓要当牛做马回报莫非,不过一天功夫事情好像就翻了个面。
冬冬啊冬冬,你怎么这么害人!早知出门前就吊死在冬家,一了百了。
脑子胡思乱想着,肚子却咕噜噜响起,疼痛更甚了,他轻轻揉着,自言自语道:“你可真难伺候,吃又吃不下,饿还饿不得,命好啊,遇到老实人了。”
扶墙慢慢走到灶屋门口,果然是日上三竿了,衣服已经洗过晾在架上,院门紧闭着,不知莫非是不是又反锁了。
反正这样了,冬冬破罐子破摔,先吃东西安抚安抚这害人的肠腹再说。
到炉子上端出小罐子,里头的米粥温热着,刚还能下口。粥倒出来,只有半碗,里头打了蛋花,添了青菜碎,看着就很好吃。
不知莫非早上吃的什么,他胃口比自己大得多,可能另做了饼子,难为他起大早又洗衣又做饭的。
冬冬把粥端到桌上,小口小口吃起来。
无力归无力,端饭碗的劲却有,也是奇了怪!
难道以前冤枉了王新杏,自己随了亲娘?
莫非把小土丘铲平,邻着原来的菜地,又铺了半垄出来。
砂土松碎得很,把昨晚留下的脏水浇个透,等晒上两天,就能撒菜种下去了。
他挑着空桶回到灶屋,看见冬冬正在吃东西,惊喜不已,“你醒了?可有好些?”
“好多了,吃完东西还能更好些。”冬冬的头仍是沉,说话慢条斯理,一看就知是气力不济的。
“......”莫非放下东西,在衣服上擦擦手,就去摸冬冬的额头。
果然,有些热了。
莫非盯着冬冬,严肃地说:“冬冬,你得听我的,咱们开些丸子回来吃,家里钱罐子你看过的,有钱!你身子本来就虚,拖不得了。”
“不去!”冬冬一脸倔强抬头,苦撑着不哭,“我受不住路上,不是说很远很远吗?我往日经常这样,喝喝水都能好,何况你,你给我这样好吃好喝呢?”
“人难受啊!从前怎么样是从前,如今万一自己养不好了呢?坐车不舒服,我就背着你去,我力气大你晓得的。”
“不!我,已经,已经费你许多钱......”
莫非瞪大眼,凑到冬冬面前,苦口婆心地说:“不费钱!你想啊,我们要结契的,到时钱财五五分好不好?那钱罐里有一半就是你的钱,咱们就花那一半!花完要是你还不好,那就随你的,回来养,好吗?”
“五、五分?我,我不值得的。就在家吧,若是养不好了,你把我拖上山......”冬冬定定地看着莫非说。
起先莫非还能皱眉听他说,后头实在忍不住,立马喝止了:“话说八道!”
冬冬也实在撑不住了,索性卸了心头那口气,歪倒在桌上:“总之,你别,别想拉我出门......我死,死也不会去!”
莫非红了眼眶,左看右看,又抬头仰望,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要逼我们到哪一步才罢休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伸手把冬冬抱进怀里,抖着嗓子说:“好,依你,我依你。你好好的,想想我,一定要好好的!”
“......嗯,你也好好的。自去做自己的事,切莫因我,耽搁了......”
“好。”
冬冬是被熬坏了,差不多算油尽灯枯。
底子本就差,冬家从决意卖了他后,是没打没伤,可整日被锁在屋里,给的吃食极少,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前后七八天,黑漆漆一个人呆着,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里,好人都能憋疯。
不知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对今后一无所知,伤心、惶恐、愤怒与绝望充斥着心神,整个人从内往外都熬干了。
等莫非放了他出来,还送吃送喝,可那对于他的恐慌和愤懑无济于事,更增添了几分愧疚和担忧。
他的里子已经空了,能撑到瓦山村,已是极限。
莫非的爱护体贴,让他觉得愉悦,心里松懈下来,最后撑着他的一丝精神气也就彻底倒了下来。
莫非小心翼翼喂完冬冬剩下的一小点米粥,又将他抱回床上,塞进被窝。
既然不吃药,想自己修养,那只能靠两样:吃和睡。
冬冬只要还能吃得下,哪怕少点,莫非心里就有希望。
“你也睡一会罢,昨晚闹你半宿,又起的大早......”冬冬缩在被子里,眼睛连哭两场,打都打不开了。
“我去田里转转,你只安心睡。”
莫非也很想和冬冬一块躺着,可那句“我们都要好好的”不是白说说的。
都是因为没钱,想要好好的,需要很多钱。
可钱从哪里来?
天上不会掉,只能从田地里来。
田地又怎么生钱?靠的是人和水,他只有忍,水必须要去弄了。
冬冬蒙了眼,润了眼眶赶紧侧头闭上眼。
莫非攥了拳头,若无其事等他睡着,才掩门出去。
田里的水还能管两天,地头他早间去看过,水很顺畅,水流毕竟有筷子粗,一晚上已经淌了大半坑的水,到下晌足够浇完这整片地了。
他现在只需把地锄个草,然后浇上多多的水了,再深翻一遍,晒上两天就可以耕种了!
推了一车的家伙什,操起锄头说干就干。
到底是他精心伺弄过的地,也只荒了两个月,到中午草就锄得差不多了,丢下车子,空手就往家走。
引水的事如此顺利,勉强让莫非的心里好受一点。
回到家先去看看冬冬,手还没摸到他额角,冬冬就醒了。
“我吵醒你了?”
“没...有。”
“喝些水,肚子饿不饿?想吃米粥还是吃面皮?”
“粥吧。”
“好,我扶你起来。”
莫非轻松松连人带被抱在怀里,小心把竹杯递到冬冬嘴边,看他小口小口喝着,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要起来坐坐么?”
“我...我想、想小解......”
“我抱你去!”
冬冬随莫非摆布,也不知怎地,越躺越无力,身上虚得不行。
莫非将他抱来抱去,又打了热水给他全身擦了一遍。
重新把人塞回被窝,捻好被角说:“你再歪一会,我去弄吃的。都已这样了,千万莫急。”
等喂完他半碗粥,瞧着人又睡着,莫非才急匆匆揣了饼子往地里赶,下晌浇水翻地事情多,晚一天耽误的事可就多了。
等一遍地浇完,坑里水也只剩个底儿了。
莫非把坑边最后一条竹筒,与去往水田方向的浅沟中间搭上一条备好的竹筒,水立马换了个向,顺着浅沟一路往前。
他跟着水流往前走,直到眼看着细水淌进水田,心里有块地方才踏实。
真想让冬冬也来看看......
莫非摆摆头,一切都会好的,以前想都不敢想有水直接淌进田地里,如今不是成真了么?
冬冬也会好的,现在受苦,是为了今后享福呢!
回到地里套上木犁,一个人弓腰往前推着。
木犁又重又大,说不苦都是骗人的,可从前能做,如今更得做。
地耕了两遍就放着,晒上几天,到时再细耘一遍,就能撒肥下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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