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营

永和三十年春,凉州大营。

封渊要死了。

听上去像没品的笑话,那就稍微扩扩句吧。

大齐一品骠骑将军加永恩侯兼凉州军主帅封渊封应退,被人下毒,马上要死了。

帐外北风凛冽,封渊躺在床上看着屋顶。

他想:妈的好疼!

接着想:靠!老子这月俸禄还没拿!

“将军!”

副将跌跌撞撞冲进来,一见此情此景,面上血色褪尽,“您……您……”

“行了,别嚷嚷。”

封渊信手一指,“要吩咐的都放那儿了,自个儿看。”

主帅桌上,放着一封信笺。

封渊那狗啃字就从未那么规整过,真是感天动地。

看,副将就感动得热泪盈眶,撕心裂肺,“我马上去叫大夫!”

“省省吧。”封渊打了个哈欠,“看了,没救。”

毒发突然,剧痛几乎让他失去知觉。

彼时他正策马突袭,军心不可乱,掰断几根手指,愣是没事儿人一样指挥撤退。

下了马,封渊招来军医,用“吃了没”的语气轻描淡写说,“我中毒了,帮我看看。”

军医素日冰山似的脸霎时一白,一号脉,瞬间五颜六色。

可恶,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好玩儿,封渊低低地笑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呢!”副将急得双目赤红,“是谁?是谁干的!我去把他碎尸万段!”

堂堂一州主帅,竟被自己人暗算,是可忍孰不可忍!

封渊淡淡瞥了眼檀木帅案。

绛紫玉炉,心字香烧,轻烟如丝静静婉转。

与军营格格不入的一抹亮色,却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显眼到,无论何方来使,都能瞧见这君家恩赐。

霎时,宛如兜头一盆冷水,让副将如坠冰窟,仿佛手脚都冻得发麻。

是了,还有谁比那位更手眼通天呢?

“眼下战况焦灼,找个坑把我埋了就是,切不可大肆宣扬动乱军心。”

封渊半阖着眼,语气也懒洋洋的,“盛京那边也要瞒住。储位之争未平,轻举妄动就是给人当靶子。其余的,你照着信上做就是。”

副将本咬着牙,含泪点头,闻言实在忍不住道,“将军,封老大人那边……”

“瞒着吧。”封渊轻笑,“自我从军起,不知连累他们多少,我去了也好。至少还有大哥,他们……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副将略知晓一些,闻言不住叹息。

封渊从军,此事是瞒着封家的。

得知幼子投笔从戎,封尚书勃然大怒,差点就断绝关系。

也就最近这些年,两边来往多了起来,每每收到家书,封渊能高兴得绕大营跑好几圈。

但这并不是好事。

为了制衡封渊,逼迫他表态,朝中早已对封家多次施压。

不仅封父原先的尚书之位惨遭褫夺,还被迫举家外迁,被贬到岭南那瘴气逼人的地方,同野人作伴。

当看到娘亲身染重病时,封渊硬生生捏碎了桌脚,终究是服了软,把派来的监军奉为座上宾,从此凡事都要与他商议,处处受制。

此次突袭,是想尽办法凑出来的机会,倘若胜利,可将北疆主将一锅端,保边域十年无忧。

白费了,都白费了!副将几乎要呕出血来。

封渊就镇定多了,轻咳几声,“哦对,桌子底下有个箱子,拿出来。”

打开盒子一看,副将傻眼,惊叫起来,“这、这难道是宁王所作?”

“嗯?”

副将声音都变了,捧着这画的手都在抖。

“若是宁王真迹,就是千两都有价无市!况且,自他两年前宣布绝笔后价格更是翻了无数,您从哪儿拿到的?”

千两雪花银啊!

“假的咯,我还能不知道宁王绝笔啊。”谁知,封渊眼皮都不抬,“才花了我五十两,给爹贺寿的。娘的,不就是傻鸟骑王八嘛,花这么多钱。”

“将军,这是龟鹤延年图!”

副将心疼那钱,但把这画再端详一二,副将又觉得被坑得值。

这笔力这画工甚至这印章……假的他也认了!

副将一咬牙,“您放心,属下一定安安稳稳把这画送到封府,绝不让老先生看出端倪!”

“蠢啊。”

谁知,封渊恨铁不成钢道,“谁让你送了?都这时候我爹早没心情看画了,你把这卖了还能给弟兄们多宰几头羊吃!”

副将傻眼,“那……封大人那边……”

“没事儿,等我去了,多得是厚赏。说不定那宁王都得亲笔作画呢。”

封渊想着那场面,乐了。

宁王看着谦良恭谨,一听说他父皇不愿拨粮援边,当庭断笔,再未作画,脾气犟得出奇。

不过到底是文人,这点人情也会做的吧?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把副将扯会现实,定睛一看,地上斑斑乌血,刺得人眼疼。

“将军!”

封渊不言,只是挥手。

这就是最后的指令了。

失魂落魄地离开前,副将最后看了眼帐中。

主帐萧条万分,寒风无孔不入,飘转在空荡荡的室内,吹得烛焰东倒西歪,连榻上那人的身影也半明半灭。

远处,隐隐闻得见粹着冷意的笳声。

五年前,北狄背弃盟约,发动南侵,短短半月便连屠五城,尸骨遍地,血水染江。

战报传至盛京,朝野震动,永和帝更是惊得一病不起。

此刻,养蛊式育儿的弊端突显,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储位之争几乎摆在明面儿上。

显贵们忙着站队,各地将领亦不敢轻举妄动,竟皆作壁上观,放任北狄肆虐。

唯一领兵抵抗的,是封渊。

他几乎变卖了所有私产充作军费,派出了所有亲卫,没日没夜征战不休,这才撑起了边境唯一一片庇护所。

也因此,祸起萧墙,即将成为战启后第一个“殉职”的主将。

甚至为了稳定军心,连死亡都得千遮万掩。

何等讽刺。

不忍再看一眼,副将抹着泪出了帐,去安排后事。

看着帘幄摇晃,封渊笑意敛尽,无声长叹。

雪打林梢,簌簌作响。

腹中毒龙穿梭,刀子似的,要把五脏六腑都割成细细的臊子。

封渊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偶尔,右边的断眉会抽动一两下。

他看着窗外,数着阎王爷的脚步。

估摸着,还剩半炷香吧。

还早,封渊干脆琢磨起幕后凶手来。

永和帝缠绵病榻,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听他的已未可知。

都道天子万岁,可世上岂有万岁之人?

既然玉山将倾,底下人自然要抓紧一切争权夺利。

生前服侍帝王尽心尽力,可谁想跟着地下还去服侍那老头儿?

既然是夺嫡,军权是首要的,而大齐十三州军,凉州又是最重的。

燕山魂丧胡马愁,塞上长城封凉州。

封渊的意思,就是凉州军的意思。

大抵是他从未表态,把某方逼急了吧。

得不掉就毁掉。

可恶,虽然这话很土,怎么这么实用?

想起这事封渊就来气。

娘的,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谁有闲工夫管站队啊!

况且皇子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能文能武,各有所长,谁晓得背后净使些下作手段,我呸!

而且他常年在凉州喝西北风,朝中局势可谓两眼一抹黑,连哪个皇子动手都推不出来。

封渊被气清醒一瞬,然后更疼了。

烦。

他这条命吧,死了就死了,也算对得起他造的那些杀孽。

偏偏,平白担个英年早逝的名头,惹得家里人要多流几日的泪。

烦。

早知道就听他爹的,好生读书考个功名,或者去当个伴读,和皇子们搞好关系,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还害得家里人陪自己沦落。

说不定,还能让那宁王免费给自己画画。

意识愈发涣散,脑中泛起斑斓碎星。

封渊迷迷糊糊地,想起这次战事。

凭着他留下的部署,有序撤退是没问题的。

但退易攻难,这次放弃了,再想重振旗鼓,不知猴年马月了。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直捣黄龙的机会,可惜。

新皇登基,为稳定朝纲,肯定又是“礼仪之邦,以和为贵”。

和亲也好,邦交也罢,总归是偃旗息鼓,换来龙案上一纸国泰民安的诏书。

盛京那堆泥偶,为什么就是不知道打人要打疼的道理呢?

封渊觉得头好疼,全身都疼,比被人捅了几刀还疼,这痛苦过于折磨,甚至让他回想起许久未曾经历的委屈。

好吧好吧,我认错,不该肆意妄为,不该忤逆爹娘擅自去从军,不该死得这么不声不息,害得大哥前途尽毁,害得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有来世,定然……

身体缓缓下坠,神魂摇荡,竟然给封渊一种飘飘欲仙的解脱感。

差不多咯。

正当封渊下定决心步入那幽魂渺茫之处时,帐外骤然传来喧嚣。

“……王……王爷!您不能进去!”

是副将的大嗓门,封渊也只听了个模模糊糊。

殿下?这凉州里哪儿来的殿下,殿下都忙着盛京夺嫡呢。

无论怎样,帐门被人粗暴掀开,旋即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凭着多年行军打仗,身体条件反射察觉出有人正跪在床榻前,看着自己。

谁啊?封渊无端有点烦躁,知不知道死者为大啊!我都这么识时务了能不能让我好生安息啊!

那人充耳不闻,或者说,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那阵急促的呼吸好像是长途跋涉才匆匆赶来。

封渊凭着最后的意志胡思乱想,忽然胸前一凉,顿感无奈。

不是,我这都要没了,你这个什么殿下怎么还扒人衣裳啊?

挣扎着睁眼,只瞥见那人乌黑貂裘,和放在他胸口的花瓣模样白玉。

对封渊而言,本就寒冷的胸前更是凉上加凉。

可骤然间,那股沁骨凉意翛然一转,变为滚烫,变为炙热,烙印着什么,惊得封渊差点坐了起来。

但到底……只是差点罢了。

带着这股子意外的疼痛,封渊咽下了用上嘴角的骂娘声,一猛子扎进忘川河里。

“……”

眼睁睁瞧着榻上人一点点冰凉,那人再也听不见耳畔传来的惊呼,愣愣地跌坐在地上。

莲花纹样的玉石裂成两半,不复当时模样。

永和三十年十二月,永恩侯薨。

次年四月,新天子即位,改元泰始。

同年秋,北疆发动总攻,齐军无力抵抗,北部沦陷,史称泰始之变。

泰始帝欲携后妃潜逃,遭近臣杀害,残余大臣于金陵另立新帝,残山剩水,史称东齐。

丹青定稿……然,花开花落,一莲轮回,时间悄然回溯。

第一篇文![猫头][猫头][猫头]

一定会好好写完,绝对不坑[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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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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