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黛听问出那句话后，闺阁之中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冰花了。
她站在临门一脚，一手轻搭在上面，一手微微提起稍长的裙摆，看这架势似乎准备出门。
这边刚风吹草动，院门外一串嬉笑打闹声先传进耳朵里。
两个小丫头鬼马精灵，一人一边跑过来站在沈黛听身后，叽叽喳喳起来：“小姐，您要出门呀！”
“对呀小姐，您想去哪里玩？”
沈黛听望向大敞开的院门，忽的一问：“你们来的时候，可曾见过怪事？”
“怪事？”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摇摇头，异口同声回答，“没有。”
“怎么了小姐？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发现？”
沈黛听摇摇头：“没什么，你们出去吧。”
沈府大小姐本就长相冷艳，外有锦鲤体质加持，人人想见，人人见不到。
两个小丫头活像不远万里跑到一处风水养人之地，结果发现那处不但风水伤人，还咬人。
二人一步三回头，想再多看一眼冷艳的大小姐，结果回头时才发现，大小姐压根没看她们，眼神更是不知道落在何处。
沈黛听轻倚门框，侧着头靠上去，两手绕着一缕头发玩。
上次见扶珑枝还是在芒种后几天，今已夏至，仍不见人影。
她垂下眼睑，轻扯一下唇角，转身回了屋。
沈黛听坐在桌前，翻开前不久刚得到的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起初用黄色符纸做了裱封，她见过这种东西，符纸这样的，往往会在祭祀中出现，倘若平白无故交在一个人手中，定是不吉利。
白皙纤弱的两指捏住符纸，搁在旁边用笔压住，沈黛听翻开小册子，查看起里面内容。
按理来说，在第一天收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拆开了，可是她没有，这次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不妥，就好像拆开之后，里面的东西就会缠着自己。
册子第一面没有写任何东西，但沈黛听指腹擦过时，确实感受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传言说世界上有本书，空白无字，有缘人才能看得见其中奥秘，莫非……
沈黛听摸索着册子上的痕迹，不知是否触碰了什么开关，第二页白纸开始出现墨字。
目录、篇幅……
她再往后看，便什么都没了。
那这算什么呢？既不像正常书本一样印满字体，也不像无字天书空无一字，算缘分不够吗？
荒谬的借口，给她自己都听乐了。
沈黛听一心执着于摸索这本册子的神秘，没注意闺阁中开始变冷，风呼呼吹起来，桌子底下开始向上蔓延出冰花。
窗户外面的天更暗了，她合上册子，余光瞥见一朵冰花生于手边，沿着手部轮廓边缘持续生长，只是不曾蹭到她分毫。
直到这时，她才感到房中冰冷。
依平常来看，扶珑枝每次出现都在她面前，或者是坐在凳子上，沈黛听没多想，起身就要换个位置。
她刚站起来，双肩便被两股重力压下去，她能感觉到压在肩头的手所占据地方并不大，只是力气出奇大，害的她差点没站稳。
沈黛听垂了下眸，烛光刚好在这一瞬间忽闪，晃了眼。
她揉揉眼睛，还没直起身子，身后仿佛结了层冰，尤其是耳边，似乎有人在对着那里吹气。
怔愣间，空灵缓慢的声音擦着耳朵尖出来：“你去哪里？”
“我……”沈黛听蹭蹭耳朵，不动声色拉开些距离，转过身看她。
扶珑枝姿态十分不雅观，此时正双腿交叠坐在她平日里看书写字的桌子上，双手向后撑着桌面，正一脸玩味看向她。
“你怎么坐在那里？”
“不可以吗？”
沈黛听表情裂开了，幸亏她一向冷着脸，不至于被人精准看出神情变化，她摇摇头：“可以。”
说完，她看了眼扶珑枝愈加青黑的眼睛，问：“你这些时日，都去了哪里？”
“一直在这里。”
那就是不想见我，沈黛听默默收回视线，将无处落点的眼睛放在小册子身上。
气氛一度沉默，她知道扶珑枝凑过来跟她一起看，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情绪，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人与她这般亲近，一时感到新奇。
半晌，她道：“这本册子很奇怪，刚开始看的时候没有一个字，后面再看出现寥寥几个字，我猜如果想看到全部部分，可能需要某种契机。”
她本没想得到扶珑枝的答复，没想到她将惨白阴森的手指搁在纸上点了点：“确实要契机，但是现在契机来了。”
沈黛听仅短暂思考两秒，低头见那本该空白的页面不知何时写满了文字。
文字工整有棱有角，不像人写，像是拓印，与书房中珍藏的古书有得一拼，只是一些文字看不懂。
指尖一一划过墨色文字，有时会在一些文字上稍有停留，白纸黑字写的清晰，沈家小姐泛着淡粉的指尖已经停在那处很久了。
她皱着眉，从扶珑枝的角度仅能看到纤长的睫毛，正如同主人那般不开心，她问：“怎么了？”
沈黛听轻挑指尖，点过几处文字：“这些字不太对。”
有些时候，替换一个字、一个词，便能强行改变文章大意，更何况是在这样长篇幅的故事里，一页错五六个词，本来就没多少字。
文字越来越清晰，“目录”下方显现出一个“1”，后面跟着这则故事《对娶》。
俩人凑一起将这则错字连篇的故事看了一遍，全程看的心烦意乱，眼睛看完了，脑子还留在里面没出来。
沈黛听微垂着眼眸，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云淡风轻开口：“什么意思？让我改写故事吗？”
扶珑枝惊叹于她的聪慧，随后一笑，又凑近几分，骨节分明的手勾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不愧是锦鲤转世，聪明的很。”
“……”沈黛听抬手将那缕头发解救出来，冷淡眉眼中透露出几分责怪。
而某鬼被佛了面子也不生气，问：“给你这本册子的，应该和当年给你算命的是同一个人吧。”
“不记得了。”
这次她确定了，扶珑枝哪是在问她，分明是在自言自语，她抬头就见某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不便打扰，低下头将《对娶》又看了一遍。
闺阁中已经不冷了，沈黛听微微偏头，见到她素白裙摆还在那里，当即要将头转回来，动作间，余光瞥见自己头发又被捞走一缕，作案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惨白的手往前送了送，这下不用余光看了。
她默不作声，装没看到。
故事中写，“对娶”一事发生于河庄，一大富人家公子娶一歌女为正妻，锣鼓声天，夫妻恩爱，对外公子表示“对娶”。
对娶，意思是很般配，符合心意，娶对人了是吗？
沈黛听并不是很能理解，她并未曾遇见过心仪男子，也不知家世不相匹配的情况下，到底能否在一起，富家公子和歌女……
故事中间那段描写歌女荣辱兼得，既得夫君宠爱，何来屈辱一说呢？因为身世吗？
部分人对身世较为看重，沈黛听却从未对此上过心，人各有命，何故批判？只是活法不同，亦可人人平等。
一番分析过后，故事中的文字自动在脑海中排成关系网，可疑部分仍在，她在静默中出声：“河庄，早没了。”
扶珑枝松开被蹂躏到打卷的头发，点头示意：“我知道，但只要存在过，必定会有蛛丝马迹。”
沈黛听摩挲最后一页纸，不经意间，指尖被尖锐突出的纤维刺到，血珠滚滚落下……
被纸吃了个干净！
见此情形，扶珑枝本担心了一下，而后不知道憋了什么坏点子，双臂环抱起来，歪着头笑，估计是想看看这样养尊处优、情绪从不外露的大小姐，会不会感到害怕，或者不可思议。
可惜没有，她失策了。
大小姐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将流血的指尖含进嘴里慢慢吮吸，总听大人说牛鬼蛇神，如今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世间奇物，倒真有些不知所措。
她或许就是大人口中的“面瘫”，情绪很难从表情中看出。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怎么会有人没情绪呢，只是她的情绪从未被人看出，即使是陪伴着长大的爹娘，也不能天天守着她。
她将手指放下来，仰头看向坐于桌上的扶珑枝：“那位老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篡改历史？”
扶珑枝对她快速脱离疼痛转向另一件事的速度并没有过多惊讶，似乎经常见到一般，她竖起食指摇摇：“并非如此，篡改历史多难听，是改编。”
沈黛听眼皮瞬间半耷拉下来，不愿多听一句话，问题是这两个词有区别吗？
“哎，别愁眉苦脸的了。”扶珑枝将那打卷的一缕头发带到大小姐身前放着，“你也知道，这故事有问题，我们要改的不是历史，是这则故事。”
闻言沈黛听眉眼才算舒展开，改错可以，她有时学新学问就会出错，教书先生会给她纠错，纠出来了她就改，和现在的情况没区别。
只是教书先生对她，是她改；纠出写故事人的错，还是她改。
这算是，打黑工吗？沈黛听垂着眼眸，开始怀疑起“锦鲤转世”这个东西，说到底还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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