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并没有画,簌雪只能听姜奕讲里边的故事。
他讲围魏救赵,讲借刀杀人,讲骊姬如何通过无中生有陷害太子让她的儿子成为新太子,灯光如豆,在宁静的夜晚散发着淡淡的浅光,簌雪托着肉肉的脸颊,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双眼睛比此时的灯火还要明亮。
她听的津津有味,觉得姜奕哥哥讲的故事实在动听。
她想起在云白山上时,自己看不到外头的世界,只能用师太的书解闷与想象,而从云白山下来以后,她被外头五彩斑斓的世界吸引住,便也忘却了书中的精彩,而如今,她又被这个精彩的世界吸引。
簌雪在这里听着听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小肉脸压在手臂上,呼吸绵长。
姜奕更想要喊人送她回去睡,就见到纪时谨大步流星的从门外进来了,他身着黑色蟒袍,上边金蟒的爪子锋锐,带着让人惧怕的威严。
姜奕合上了书,恭敬的立在一旁行礼:“见过王爷。”
纪时谨把簌雪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小东西轻的跟一团云一样,让他的目光,也不自觉的柔和。
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到旁边立得脊背挺直的男孩时,又锐利起来,五官同样也带着冷峻。
“人不大,心眼却不小,故事讲的精彩,拳法练得如何?”
姜奕垂在身侧的手,手心冒汗。
他心中有仇恨,便废寝忘食的看书,夜以继日的偷偷扎马步,把纪时谨教簌雪的拳法铭记于心,他以为这些,无人知晓,却没想到,看起来压根不在意他的纪时谨,早就已经看破了一切。
却听纪时谨一声笑,道:“日后若是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你想要报仇,本王可以助你,但本王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姜奕仰起稚嫩的,那张精致又漂亮得脸,看着纪时谨,等着他的下文。
“日后无论如何,希望你都能把雪儿当妹妹,护他周全。”
姜奕心底涌现了不好的预感:“王爷……”
纪时谨却道:“不过交代你一句罢了,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姜奕这个孩子一看就气度不凡,不过六岁,便识文断字,对书本爱不释手,练武进度缓慢,却比任何人都要韧性,纪时谨查不到他的出身,却觉得他像一个人,这小子日后必不平凡,纪时谨认为叮嘱这一句,也不算多余。
“多谢王爷……我会好好保护妹妹的。”男孩握紧拳头,保证道。
纪时谨说完,就抱着女儿回去了。
把小姑娘抱到房中,纪时谨给她盖上被子,垂眸看着她的睡颜,想起她今日瘪着嘴,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之后几日,各种弹劾纪时谨的奏折,宛如雪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案桌,斥责隶王教女无方,竟然连大皇子跟公主都敢打。
纪时谨每日都去上朝,他们惧他威严,自然不敢当面斥责,可背地里,言官的奏折却一个个写得言词激烈。
这样的热闹维持了几日,又过了几日,便有无数奏折弹劾大皇子性子过于嚣张,目中无人,无一国皇子之风。
两方对骂,各持己见,言辞文雅却犀利,简直到了委婉的到了骂爹娘骂祖宗的地步了。最后以隶王方的言官足够毒舌,而展现压倒性的胜利。
纪时风没想到弹劾来弹劾去,竟然成了自己的大皇子品行不端,眼看着弹劾的奏折越来越多,本来想要立大皇子为太子的他,一下子气的吐出血来。
宸妃正在御书房里伺候他吃药,见到他吐血,当即就用帕子给她拭去唇边的血,轻柔的给他拍后背:“陛下身子为重,那些言官胡言乱语,陛下又何必跟他置气。”
纪时风却不管,剧烈的咳嗽着,站起来,瘦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沙哑的声音带着愤怒:“反了反了!”
宸妃连忙拍着皇帝的脊背给他顺起,柔荑底下的男人的肩背,是消瘦的骨骼,瘦骨嶙峋,宸妃的心一颤,接着道:“陛下,您消消气。”
然而此时此刻,往日柔情似水的宸妃的安慰,也不起作用了,纪时风只觉得胸腔似乎有一团火在拱着,拱得他喘不上气来,却不知道是何缘由。
一侧的宸妃忽然轻柔细语的说:“陛下,有一话,妾身不知道当不当讲?”
皇帝脸色煞白,望了过去,那双如乌云一般的眼底带着阴晦,道:“容儿有什么话尽管说。”
宸妃轻拍得动作停了下来,道:“若是容儿说错了,请陛下不要怪罪。”
“说!”
“陛下难道不觉得……隶王过于拥兵自重了吗?如果没有战事,隶王却手握十万大军,朝堂之上,到处是为他说话的人,连小郡主欺负大皇子,朝臣都护着,陛下不觉得这一切,很可怕吗?”宸妃目光带着担忧,问道。
皇帝却道:“时谨是朕幼弟,朕的天下,都是他帮朕打下来的,他怎么可能有二心?”
宸妃道:“可陛下有没有想过,人心易变,或许当初隶王没有这份心思,可如今,却是不一定,权力的滋味,谁尝过谁知道,隶王把持朝政多年,朝臣几乎都听王爷的,陛下想要做什么,都得过问王爷的意见,到底您是皇帝,还是他才是?”
“放肆!”听到宸妃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纪时风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宸妃过去扶他,又见龙颜大怒,当即跪下:“陛下,妾身所说,句句是为了陛下,隶王权势滔天,他让往左,众臣不敢往右,朝臣只知隶王,不知陛下。君不君,臣不臣,则天下大乱,陛下一心为国为民,心中有万千为民为谋福祉之计,可隶王一句不行,陛下只能作罢,陛下,这当真是您,想要的局面吗?”
宸妃说完,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宸妃说出帝王所想,可皇帝一想到当初是幼弟救他于水火之中,想到是幼弟为自己打天下,便于心不忍扯断兄弟之情。
他颓然坐下,往后靠着,一脸靡丧:“那又如何,这天下,是隶王为朕打的,他便是想要,朕也得给他。”
宸妃声音有些哀:“可一切,哪里有陛下说的那么简单,隶王对陛下尚有几分兄弟之情,可对鸿儿呢?如今他已经对鸿儿处处有成见,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王爷只会对我们母子……包括二皇子赶尽杀绝。您觉得,倘若他想要皇位的话,当真会放过我们,放过你的子女吗?”
方才还一脸痛苦状的皇帝,忽然坐直身子,他想到了自己的子女,想到了自己的抱负,良久,又艰难出声:“难道,你要朕,手足相残吗?”
宸妃道:“妾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想让陛下,让隶王交出兵权,若是王爷真的没有异心,若是他真的拿您当兄长,一定会交出兵权的。”
烛火摇曳,檀木桌上,打开的奏折散乱,纪时风面色羸弱疲倦,他看着对面一身着桃红色曳地水袖凤尾裙,外着白玉兰散花纱衣,看起来一心一意为他忧愁的贵妃,抿住了有些干涩的唇。
他心想,是啊,若是自己的幼弟,对皇位没有兴趣,没有别的心思,一定会愿意把大权交出来的,只要交出来,他们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的好兄弟。
想到自己的子女,想到自己无处施展的抱负,想到自己羸弱的身躯,想到自己或许在自己不清楚的某一日,忽然倒下。帝王痛苦的抚着额头,瘦削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只能如此了,只能如此了,只能对不起自己的兄弟了。
簌雪还在跟纪时谨生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反正,第二日看到爹爹的时候,他也不跟自己说话,于是,她也不跟他说话。
但是爹爹这几日似乎有些清闲,以前白日都要进宫或者去军营忙着忙那,但是这几日,午后就已经在府中了,看到簌雪不搭理他,他也不着急,让人把姜奕叫过来,就让他在门口蹲马步。
姜奕哥哥身子还要调养,爹爹一让他蹲,就是大半天,就算看到他满头大汗,双股战战,纪时谨也不曾有半分手软。
就这样过了三日,簌雪受不了,直接去找他算账。
小丫头片子气势汹汹的:“爹爹,你跟我生气,你冲我来,你做什么欺负哥哥?”
纪时谨在堂屋喝着茶,慢悠悠的觑了闺女一眼,道:“爹爹只是在教他练武罢了,爹爹小时候一蹲,就是一整天,他这才不到半天。”
“可哥哥身子还没好。还在吃着药。”
纪时谨不以为意:“多练练就好了,连药钱都省了,你都不知道这小子,一天的药就能吃掉寻常人一年一家子的饭钱。”
簌雪气的跺脚,跑到外边,去拉姜奕:“哥哥,我们走,不理我爹爹。”
姜奕却不愿意,尽管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额头也是汗津津,他仍旧咬着牙坚持着:“簌簌……我没事……”
虽然纪时谨的法子是蛮横了一些,但是这两日,姜奕确实真的,觉得自己四肢越来越有力量了,虽然痛苦,但是他很享受,渴望这种感觉,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力量,灌入自己的四肢,让他迅速成长。
簌雪却觉得这样不行,要是他每天都真的累的话,万一又生病怎么办,于是她威胁纪时谨,道:“爹爹,你再欺负哥哥,我就不读书了,不念书了!哼!”
闺女儿这几日读书比之前用功多了,一听到她这么威胁,纪时谨手里的茶,瞬间就不香了,清了一下嗓子,道:“既然如此,姜奕,你就别练了。”
说完,放下茶盏,一撩衣袍,走了出来,越过他们就走了。
簌雪看到姜奕满头大汗,屁颠屁颠的去给他拿帕子擦汗,哪里想到,姜奕擦完汗,又回去继续咬着牙,双手握成拳,垂在腰侧两边,努力蹲着马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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